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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合谋

吉川元庸今天很早就回了家,他没有去已经开工的林地,也没有去那间酒家,今天很奇怪,他有些无精打采的,就想回家。一进家门,他就把缰绳一甩,自顾自地进了大门。过来迎接的佣人好像叫米助,看见主公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等他进了前厅才敢去牵青椎。

他就像一把割草的镰刀一路奔向自己后厅的卧室,所到之处,遇到的仆人纷纷下跪,所有人看到他就矮了一半,而他不管不顾,这样子不用说也知道,这位吉川大人心情很不爽。

冲进房间,他啪啦几下,把身上的软甲和外套又拉又扯地卸下,一会功夫,就脱光了膀子跑到后厅院子里,他现在只想找那两块青石锤发泄。

也不知道提了多久,直到他实在提不动了,手里才重重一放,整个人已疲惫不堪,坐在新起的花坛边上,气喘吁吁地发起呆来。

自道长中秋面圣已经去了一个月,这段时间,发生了无数的事情,他提的条件,无论道长和义久,都顺顺利利实现了,大久保正胜,内藤阳平如愿成为他的家臣,除此之外,道长还额外派了一名直臣给他,井上隆景,已经做到少中的位置,来到他的麾下。

道长听了他打造骑射营和火器营的计划后,非常肯定他的意见,知人善任的主公知道他现在手下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没有能扛大梁的,但是前田和服部,如他所料,道长另有重用,因此把跟他年龄相仿的井上,指派给了他。他们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现在已经形成了默契,兵营的督造目前就是井上在负责。

良安终于可以脱身出去,安心去经营町内的经营,家中另外派了几个男佣人给良安帮忙。大久保和内藤,也成天忙里忙外,大家都很勤奋奉公。只是吉川元庸的计划,着实太大,现在进展实在不顺利啊。

不顺利的最关键原因是工程太大,耗费过多,虽然吉川元庸账算得很细,但是几出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首先是良安出面盘下的那家酒家,虽然换成了“听夏”的招牌,来过的客人都能品尝到良安监制的大夏风味美食,铺面也扩了一倍不止,但是八上町的名气,还不足以吸引别地的人过来,来的都是一些熟客,不能指望永远是熟客来撑生意。而且由于营房督造要耗费巨资,酒家盘点的尾帐,还未付清。吉川元庸知道必须要付,但是钱在自己手里才是钱。

吉川元庸本来吸引客人的策略,若江淀川去界港的客人,他接到八上来,从界港上岸要游玩的商客,他也引到八上来,还可以送上去京都奈良的官道。问题是,他勘探好了各个路口,谈好了在各接送地的接应商家,但是他现在没有人去接送。

因为他的兵营始终没造好,没有营寨,他就没法募兵,没有这些养着的足轻去执行护送任务,这些行路的客商就不会绕路来八上城。井上隆景自己原来就有20个足轻,看起来家里身家不错,他还是嫡长子,稻叶这边原本就有6个,这26个现在就是劳力。不过还不够,兵营督造要加快速度,只有多募人手日赶快赶。

他琢磨过大夏繁荣都市、州郡、集镇的发展之路,毫无例外首先是从交通的便利入手,京师、冀州、平原、青州、徐州、淮州、陪都,这些在大夏立朝后蒸蒸日上的城市,首先都占据了交通通衢的地利。

立花川汇入的淀川,是从京都一直连到界港的内河,淀川在今后,一定会有很大空间,也属于道长的领地,但这是水路的规划,也是将来规划。

陆路上,扶余的民生治理各为其政,有些地方治安好,有些夜路无人敢行,有些地方关卡林立过路抽佣,有些地方来去自如。道长有远见,所以抽佣也少,治安也不错,可惜八上城的海拔偏高,且道路曲折,利于防御争战,不易于商业规模扩张。吉川元庸本想打一张安全护送的牌,把客人吸引到八上来,安排客人住宿,用膳,歌舞,只要客人愿意掏腰包,商家就会纷纷来经商,这样八上的税赋就会增加。

用作战的兵士去护送,显然是一件亏本的买卖,所以这种方式的初衷就是快速在商路上形成八上地区平安无阻的招牌,一旦名气响了,本来在其他商路经营的车队、马队就会转移到这条路上来。人多了就要一日三餐,有吃饭的地方就会有做饭的人,有做饭的就要有运粮的,流动的多了就会带来定居的,定居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每一种需求都会出现提供这种服务的人,慢慢聚沙成塔,从定居点发展成集镇城市。

等待城市自然增长形成规模?吉川元庸可不敢等下去,他当年被迫从商之时对青州、临海、陪都、淮州都进行了类似的考察,最后选择了淮州里面的淮阳,淮阳的人口众多,县的级别郡的容量,一定会有广阔的生机。这里面几个城市,哪一个没有数百年的成长积累?他敢等啊?

这一个月,对主家的领地一一进行了排查,跑了河内、纪伊、摄州几个区域,他最看中的是主家在摄州的几个城,其实都不能算城,但是这些据点拥有和淮阳同样的特征:靠水有淡水水源,靠山山势却算平坦,都在山的南面,农田耕地众多,附近村落多人烟旺。不过,他不能照搬大夏的模式,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生生体验到了扶余独特的地理特色----地震,在淀川和若江考察淀川河流水文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地颤让他惊愕不已,一下子跌在地上。

随从们把他扶起来的时候,告诉他这点小抖动只是家常便饭,严重的话,连山石都会迸裂滚落下来,所以,他彻底放弃了建造城墙的想法,更何况,现在他连个营房都造不出来。

山坡上这边营房,现在是他心头大患。刚才从义久的中山门居室出来,他走到城下主门,看到他们雇佣的一群民夫垂头丧气回来的样子,就知道今天那里的开山又遇到了凿不开巨岩了。

酒家那里他也不想去,良安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良安的习惯是有问题他自己去解决,能不麻烦主公的绝不来废话,两天没听到良安的新进展,估计一样搁在那里。

想到这里,吉川元庸感觉身上力气恢复了一些,已经不再喘气了,便站起来继续去拎那两个石锤练膂力,这石锤是前田帮他搞来的,完全符合前田黑大粗的特色,死沉死沉的。

手上一使劲,发现自己刚才恢复的那不是力气,只是志气而已,勉强提了两次悻悻然放下。

这时,听到身后有人禀告

“主公大人,听夏屋阿爱小姐求见。”侍女阿叶跪在廊下,估计早就进来了,看到主人动作停下方才说话。这点让吉川元庸很受用,聚精会神练功的时候就怕有人打岔,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故。阿叶看准了时机才说话,显然是在道长府中受到了很好的训练。

“见不见呢?”吉川元庸现在很怕见这位等着的客人,听夏屋,是他带了良安踩点后盘下的一间酒家,原来老板叫甚次郎,不知道姓啥,反正都是良安操办的。阿爱是甚次郎酒家里歌舞姬小姐们的妈妈桑,良安当时汇报时,吉川元庸打断道,“不就是个老鸨嘛?说那么复杂。”结果良安解释说,这些歌舞姬姑娘和大夏不一样,她们卖艺也可以卖身,但是卖身是可以挑客人的。

“能卖,那顶多就是高档花魁嘛?搞那么正经?”吉川元庸还是不解,良安继续解释,她们的选择权是神袛保护的,歌舞姬是天道教在扶余国内各地神宫神社的最低级侍从,她们在世间的歌舞,主要是传播天道教诸天神袛的造化起源,故事传说,所以她们的人身,是被神袛赐福和保佑的,甚至王公贵族都不能轻易侵犯。

“听起来,这天道教的掌门,才是老鸨?”吉川元庸当时就忍不住逗趣了。当时在场的天野清,忍不住上前解释了,估计听了吉川元庸的不敬之词有些生气,说话的时候胸部气得一鼓一鼓的,看得吉川元庸的眼睛一愣又一愣。

不过天野清的道理,他听懂了,天道诸神赐福炎黄子裔在扶余开天辟地,当然也赐福他们子孙绵延繁衍代代不息,所以侍奉天道神袛的神官、神使、侍从,都可以婚配,但是他们和凡俗世人由父母婚酌的安排不同,天道诸神把婚配的权利交给他们自己,所以这是神赐的权利。

“我听明白了,多谢清夫人的提醒。”吉川元庸故作严肃状谢过清夫人,转头跟良安对了个眼色,良安早听出吉川元庸语调里表面一本正经,底下的不怀好意,使劲憋了笑脸点头。是呀,这打着神仙旗号的风月经营,这格调着实超越大夏几百年。

不管怎样,这就是扶余国情。歌舞姬在神社都有神籍入簿,所以另外的特点,就是在神社外从业时,必须把神籍交给东家进行保管,同时东家必须到当地神社缴纳一笔押金,比如在酒家歌舞,酒家老板就得去交押金。不允许她们自己经营。

这个双层约束当时让吉川元庸考虑了半天,然后他明白了,每个神社都有一批这样的歌舞姬,不允许独立经营,一怕出事,二怕份子钱收不上来,所以找担保人交押金,这样担保人就会看着这群歌舞姬,即保护安全,又不让她们跑到别的地方去,那担保人铁定也会从她们的收入替提成,为了把押金早点赚回来,担保人也得跟歌舞姬处好关系,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因而两者之间是半雇佣半合作的关系。

但是眼前,这位歌舞姬妈妈桑跑到家里来了,吉川元庸倒不怕她来追风流债,一来他根本就没欠过,天野清这样住在家里随手可推的大美人他都不欠,何况那些庸脂俗粉,其实吉川元庸这里满满都是醋味,说穿了那些歌舞姬的打扮着装搔首弄姿的模样,哪个男人不心痒,但是那群姑娘,心思都在良安身上啊!良安那蛮夷血统的身高,那蛮夷特色的大眼睛,那蛮夷特色的高鼻梁,早把那群姑娘迷得团团转了。

但是阿爱妈妈桑,她要谈的,还是跟钱相关啊。

吉川元庸叹口气,“请她进来吧”

“嗯,主公,可要更衣么?”阿叶的考虑很细致,

吉川元庸又想了想,“不用了,阿爱小姐不是外人。”

“神社歌舞姬不是外人?”阿叶带着满腹狐疑出去了。

其实吉川元庸就这点小心眼,经过这一个月的锻炼,加上本来的基础,他自信自己身上还是比良安多点线条多点肉。练了干嘛的?露出来给人看的啊!

他回头装模作样继续去搬那块石锤,嘴里又开始习惯性地骂“前田利纲大混蛋”,这段话扶余发音有九个,一气说完正好憋足下一口气。

“吉川大人,小女子阿爱,打扰大人操练,真是过意不去。”阿爱已经到来到长廊,跪下请安。阿叶此时已经悄悄退到长廊转角,不让别人来打扰这位主公。

吉川元庸转头向长廊走去,放缓了步伐,还特意挺了挺胸,他知道阿爱一定会忍不住看的。“阿爱小姐,欢迎光临,吉川元庸衣冠不整,还请见谅。”

果然阿爱一抬头,“噗嗤”一声捂住了嘴。“从来没见过不穿衣服的家老,吉川大人真的没把我当外人啊。多谢吉川大人厚爱拉。”

等阿爱又行了一个礼,吉川元庸终于把思路拉回了正题,阿爱来聊的主题,绝不是和自己风花雪月。

“阿爱小姐怎么知道我在府里?”他决定先装会傻。

“不瞒大人,我一上午就在道长大人一道城门口附近候着大人呢?”阿爱聪明伶俐地膝行到吉川元庸的身旁,给他斟满茶水,带来一股香风,吉川元庸不由自主地瞄了瞄阿爱的衣襟,可惜她扎得很紧,啥也没看到。

“我看着大人急火拉风地跑了出来,跳上马就走,我也着急得想喊大人停下呢,但是想了想,门口人多嘴杂的,叫住大人,怕对大人不太好。”阿爱轻声细语地说到,满面笑容。

吉川元庸点点头,这女子考虑得很到位,再急都不能挡马拦轿的,不晓得的人,看见一个歌舞姬和他说话,肯定会往不纯洁的事情里去猜。“阿爱小姐待人接物面面俱到,这点让我一直很敬佩。”

看着吉川元庸满满喝完一杯茶,阿爱又给斟上,继续说到“我看见大人没有朝生驹山头跑去,也没有往町下跑,估计大人会回府,我又没有马儿骑,只好一步一步跟着大人的方向,往大人府上来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走了这么远的路”看着阿爱开始揉自己的腿,吉川元庸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你把良安的马儿借过来嘛。”

“不碍事,让大人劳心了。这点路,比起当年我逃难时候的路程,可轻松了不少。”阿爱一边揉腿,一边淡淡地说着。

阿爱本来不是歌舞姬,家里住在播州姬路附近的村落,五年前播州姬路家与河源道长为了各自的王子大打出手,河源家主动进攻,没想到在城下遇到了姬路家请来的备前浦上家、美作藤堂家两支联军,力战不敌只能败退,天野五右卫门就是阵亡在那场战役里。

但是阿爱的经历却从此天翻地覆,战胜的浦上家和藤堂家趁胜大肆劫掠,戕害姬路家的乡民,阿爱的母亲、哥哥全家、自己的丈夫孩子,没死在敌军铁蹄下,却被领主盟友残害了性命。身为主人管领播州区域的姬路家,对此无能为力连斥责的声音都不敢发。

而河源家虽然败退,却在河源道长的约束下,秋毫无犯。所以道长输了一战,却赢了民心,当年秋季收割一过,摄州河源的据点尼琦城,就迎来了浩浩荡荡的姬路子民,这就是吉川元庸看到为什么尼琦城就一个城寨规模,边上却有大量村落的原因。

阿爱辗转来到河内,无依无靠便投奔了河内领内的志纪神宫,当了一名歌舞姬。

“阿爱,”吉川元庸看着这个乱世之中顽强挣扎的女子,“人生就是这么磨难过来的,苦头既然吃了,那就要对自己好一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都要感怀上天让我们依旧活着。”

阿爱俯下身,恭恭敬敬拜了一礼,“这就是吉川大人和良安总管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阿爱与您虽然接触不多,和良安大人经常打交道,两位大人的言语里,能出现对我们的体恤和关怀。”吉川元庸伸出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扶起来,好像管不住自己的手一样,捏了一把感觉阿爱手臂上还有些肉的,女人手臂粗别的地方也不会少,因为手臂最藏不了肉。

“你过奖了,能说服甚次郎,你功不可没,”他还是继续勉励为主,不能自己先开口。

阿爱挺起身,吉川元庸没接他的话,她要继续追问一下,“大人似乎对我们的评价不置可否?”

“嗯?为什么这么说?”吉川元庸被突然一问,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尊敬大人,但是大人看起来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当然相信。”吉川元庸笑着回答,“你们做这一行的,成天接触都是男人,他们是花言巧语也好,是图谋不轨也好,你们有丰富的经验,每天在看,都在听,都在应付男人。你们”他指了指转角处跪着的阿叶,“要比这些院子里的女孩子,看得分明,想得也现实。”

“吉川大人说的都是事实,”阿叶接过话,“大人也是个饱含经历之人啊。”她抬起头看着吉川元庸,两个人眼神对视着,心照不宣,同时莞儿一笑。

“好啦,谈正题。”吉川元庸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大人知道我的来意?”

“当然知道。”

“那请大人说出来,我想看看大人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小聪明?”

“啊呦。”吉川元庸听了这句话,瞬间就愣了一下,记忆里,他听到最多的揶揄他真聪明还是小聪明的,是柯丽儿,不论是合账对数,还是花前月下,柯丽儿总是要比他认真仔细,一旦他被揪出小辫子,柯丽儿就会来这么一句“堂堂京师大学堂高材生啊,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小聪明哪?”

他仔细端详着阿爱的脸,这时候发现阿爱小巧的鼻子,瓜子脸蛋和柯丽儿真有一点像。

“大人这么犹犹豫豫的,是被猜中心事,想杀了我灭口嘛?”阿爱又来了一句逗趣他。

吉川元庸苦笑了一下,这个女子和柯丽儿一样,批评和取笑,责备和宽容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眼看你已被她撩起怒火,她却瞬间就能化为无形,既可爱,又风趣。

“我什么底都被你看出来了,就跟现在一样,连衣服没穿。”他只好自嘲,

“哈哈哈哈,”阿爱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捂着嘴都挡不住声音。那边的阿叶听到声音,忍不住转过头来张望,看见此景,不由也耸耸肩低头窃笑。

“好啦,大人,阿爱是来替大人分忧解难的,没跟大人说话前,我的决心就已经下了,和大人说完话,我的意见更加坚定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取出一块手绢,上前替吉川元庸擦了擦脸上的汗。

吉川元庸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很舒适,她的香气也很让他受用,最关键的,她的举止,带来了一种服从和奉献的信号。

阿爱小心擦完汗,也渐渐不再被规矩所拘束,看着吉川元庸的眼神,缓缓说道

“我知道大人现在盘酒家的计划,有了麻烦,良安大人也为此苦恼,我们都看在眼里。八上城就这么点大,什么风吹草动,三天两载就传遍了。大人现在的兵营,迟迟不能破土,但是一下雇了那么多民夫,进来那么多材料,耽误一天,就是在多花钱。”

吉川元庸只有点头,的确如此。

“大人不必担心酒家的事情,虽然甚次郎也知道了,那老东西也会打自己的小算盘,但是我们自从接触了吉川大人和良安总管后,都被两位大人给迷住了。”说到这里,阿爱忍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

吉川元庸也被阿爱这份天真感染了,这样性情的女孩子,始终保有一颗乐观之心,真的很不错。

“两位大人是威严主子带个俏奴才,良安大人要是改行去当歌舞姬,估计会被哪位公卿抢回家养起来。”

吉川元庸终于忍不住笑了,良安不仅是他家人,更亲如兄弟,夸良安就是夸他自己。

阿爱终于笑停了,“所以,吉川大人,有你这样的东家,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而且,”她终于做出一副正经样子,“吉川大人盘这酒家,也不是冲着钱来的,对吧。”

吉川元庸此时已经心知肚明了,“钱我要,取之有道而已,你们打算怎么做?”

阿爱也不再磨蹭了,“大人,明天就是您约定跟甚次郎清账的日子了,尾款还有多少,神社里的押金还要多少,我们都清楚。您缺的数字,我们所有歌舞姬都会想方法去凑上,姐妹们都讨论过了,替甚次郎干了四年,他该赚到的也赚够了。换一位您这样的大人来撑腰,是我们的福气,我们以后办事情也更加有底气。甚次郎那里我们已经套过话了,一千四百贯,今天晚上我就凑齐给良安大人,只要您同意。”

吉川元庸不急于表态,“你们哪里来那么多钱?”

“吉川大人您想一想,我们每天除了跳舞击鼓,化妆打扮,闭上眼睛就是睡觉,睁开眼睛就是出场,也就胭脂水粉花些费用,不用发愁吃的,不用置办家业,日积月累的,小钱也就变成大钱了,再加上有个把迷了心窍的,想替他省钱,他还非要给,这钱就不知不觉变多了。”

“原来如此”吉川元庸毕竟过去是生意人,一点就通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吉川元庸现在已是焦头烂额,我要是还不起怎么办?你们在拿血汗钱下赌注,可考虑过退路?”

阿爱睁大眼睛看着吉川元庸,这次极其严肃认真地说到,“我们是在下赌注,但是是跟着您一起下。所以大人一定要还,也一定要还得起,吉川大人受到道长主公的器重,这是您来之后办的第一件差事,您只能成功不许失败,阿爱是看到大人执着向前的努力,才下定决心的,”停了一顿,估计在想想说不说,

“良安大人这般相貌,却如此兢兢业业,什么男人跑到我们这里都巴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而良安大人却从不染指我们,通过管家看主子,这都是大人管束得好。”

吉川元庸听到这里不由又自惭形秽起来,一边又在感激这个好兄弟好下属。

阿爱的话还没完,“因此阿爱恳求大人,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请您一定要做成一番事业,阿爱和这群姐妹将来的希望,就寄托在大人身上了!”说完,已是正礼重重磕下头去。

吉川元庸双手交叉想了一会,才请阿爱正身。

“阿爱,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你替我考虑,我也要认真为你的将来考虑一番,就眼前,如果酒家盘下来了,你有什么要求?再放眼两年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我想仔细听听,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帮到你。”

阿爱此时又恢复了笑容,“吉川大人是个谨慎细致的人,衣冠不整得都能说出大道理来。”看到吉川元庸又被逗乐了,才接着说到

“酒家盘下后,阿爱只希望神籍能在阿爱身边保管。”

“神籍必须在东家那里保管,这么说你想赎身脱离神社?”

“是的,赎身的钱我能赚到,这点不用大人担心。”

“我不担心钱,我担心的是你变成东家了,会怎样管束现在这群姐妹。你和她们之间感情深厚,我很理解,但是一旦你是东家,她们是歌舞姬,角色一改变,想法就会变。我怕你到时候,当着一个东家的角色,做的还是歌舞姬的事情,万一再为过去的情份所惑,耽误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前途。”道长对元庸的教诲,已经开始生效了,这就是御下之道,看的见将来,才能把握现在。

阿爱点点头,这层指点,显然她未有深度考虑。“大人的话,我会铭记在心的。”

“所以,这个要求,我现在不能答应你。神籍保留在良安那里,等你考虑清楚了,你要,我就随时配合你赎身。”吉川元庸字字落地有声。

阿爱点头,紧接着吉川元庸又发话了,“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所以明日甚次郎签字画押后,你和良安可以再签协定,听夏屋的经营和账务,一律交给你管理,良安此后只问不查,你与良安,每季结账一次,若有经营盈余,三年之内,你与他七三分成,你七他三,三年之后再议。”

阿爱频频点头,显然这个条件带回去能让姐妹们满意。

“另外,”谈到生意经,吉川元庸可是当过首富的,“你们存下来的钱,都放哪的?这八上城内,就没有当铺银庄可以收纳生息嘛?”

“八上城内没有银庄,当铺倒有一爿,但是生息太低,所以我们每月都会存到界港的银庄去。”

“阿爱,”吉川元庸显然已经有思路了,“你若想好好经营听夏屋,让你和姐妹们有一个安稳的居处,吉川元庸保证,你们的赌注不会输。但是你从现在开始,眼睛就不要只盯着酒家,这个目标并不高,你一旦实现后,找不到新的目标,就会陷入彷徨的境地,人若迷失了方向,富贵荣华转头即成镜花水月。如果跟着吉川元庸,你就要日有所进,月有所长。如果你扎根经商之道,那你需要去考虑,什么是赚钱的方法,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财富。这个过程艰辛而又刺激,你可做好了准备?”

阿爱的眼睛此时已经彻底不敢眨了,眼前这位吉川大人不仅看透了他,更看到了她看不到的远方,和他相比,其实她才是****着的……

吉川元庸已是志得意满,和阿爱的交流让他大有收获,阿爱主动示好,是想保住自己的位置,这个女子有经商的潜质,因为他把良安放在经商的层面显然是大材小用。如果阿爱愿意听从他的经商之道,那他的确可以指点许多,别的不说,光开当铺商铺,他可是打过通关当过首富的。

他继续看了一遍阿爱,找到了新的定义,这是一个乱世之中挣扎着努力不让自己落伍的人,所以她更敏锐地感受到了吉川元庸身上这股勃勃生机。他们之间,共同渔利也罢,各取所需也罢,的确有合作的契机。

“你若做好决定,就去找良安,定好时间,让大久保和稻叶九升一路护送。”说完,吉川元庸终于发现自己嘴巴都干了,跟这女子聊得都忘记了。

“你也喝吧,不要客气。”他给阿爱也满上了茶水,茶水已凉,他往阿叶那块看了一眼,聪明机灵的阿叶,马上就快步走了过来……

“大人不冷嘛?”阿叶去换水后,阿爱似乎还没有走的意思,

“说来奇怪,你来之前,我汗流浃背却心中发凉,现在,情况却变了。”

“呵呵,怪不得他们都说,道长大人为什么会器重吉川大人,因为吉川大人与道长大人很像,言辞机锋不会全露出来,点到为止让听的人自己去想。就连少主义久大人,学习道长大人的风格,都尚未到如此火候。”

然而这话到了吉川元庸耳朵里,却是惊起了滔天大波,有人妒忌已经在挑拨义久和他的关系了,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

“少主大人是最欣赏和了解我的人,他深得道长大人的精髓,他的能耐和功力,早已超过了凡夫俗子鉴赏的水准,否则的话,我怎么能得到清夫人这样的贤内助?”

他想好了再说的,目的就是要阿爱把这话传出去,不管他和天野清到底什么关系,也不管妒忌他的和觊觎天野清的人是不是一路人,但只要这话被人听到了,对义久赏赐的忿忿之心,就会分担他的压力,他不是要卖少主,而是必须表明态度,道长、义久、吉川元庸在一条船上!

阿爱点点头,等到阿叶过来把茶水换好再退下,才俏皮地问吉川元庸,

“大人也喜欢清夫人嘛?”

这话就难回答了,吉川元庸的表情立刻纠结起来,

没想到阿爱却又说了,“大人已经不用回答了,阿爱看出来了,”阿爱又捂住嘴笑了一下,“大凡让男人犹豫的事情,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吉川元庸脸上浮起笑容,感觉这半个月来自从法进告辞后,他今天开心的时光是最多的。

“你很像一个人。”

阿爱眨眨眼睛,阅历丰富的她早就看出来,这位吉川大人难得也有敞开心扉的时候,她不允许自己错过。

“一个很重要的人,”吉川元庸才不会挑破呢。“她俏皮,也温顺,她柔情似水,也铁骨铮铮,她既有才华容貌,也有度量和诙谐。”

“大人在她面前,也会光着膀子说话嘛?”

吉川元庸心里一痒,这风尘中历练出来的女子,连撩都撩得恰到好处啊!

“不会,我一脱衣服,她只会笑,从来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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