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川元庸再爬到议事厅门口的时候,感觉自己真的需要刻苦锻炼了。他调整了一会呼吸,才走了进去。禀告侍童后,乖乖坐在长廊里等着,还好这里海拔高,入秋的山风吹来很舒服。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估计河源道长刚刚午睡醒来,侍童出来请他进去。里面河源道长果然短打装束,光着脚坐在茶几边上,吉川元庸趴在拉门门口,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来,学着早上看到的众人姿势,老老实实地给主公请安:
“家臣吉川元庸给主公大人请安。”声音恳求且尊敬。
没听到河源道长回话,先听到他呵呵笑了出来,笑完才听到他说话,“进来吧。”
吉川元庸这才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到底是大国培养出来的世家子弟啊,这举手投足步步都是风范。”道长遇到他,就喜欢打趣。
“臣也是多年未曾行官场之礼,感谢主公让我有这个机会。”骨子里,吉良庸也是个聪明人,句句不离赞美长官。
马屁果然受用,道长手一挥,“过来坐吧。”
吉川元庸这才抬起头,看到道长一副受用的样子,忍不住咧嘴一笑。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在道长面前盘腿正姿坐下了。
“刚议完事,怎么又上来了?”道长已经开始倒茶,身后侍童想过来代劳,道长却挥挥手,示意他出去。然而这侍童却不走,膝行到吉川元庸身前,低头不语。
吉川元庸马上就明白了,连忙解下腰中长剑,侍童接过长剑,乖乖膝行到门口候着。
“大夏与扶余,本是同源,礼节也相通,你又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道长一边夸着,一边把倒满的茶盏推了过来。
吉川元庸膝行上前,双手接过茶盏,微微仰头,饮尽方才放下。平时一口闷的,现在这样子做的如此自然,连他自己也不信。
“好了说吧,就知道你会有疑惑。”道长笑问到,
于是吉川元庸开口了,
“属下前来,感激主公提拔奖赏的厚意,”吉川元庸小心翼翼地说完,看道长还在等下文,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但是臣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委以如此重任,心中诚惶恐不能胜任,特来求疑解惑。”
“怕做不好嘛?”
“臣不怕”
“那怕什么?”
“臣对于此地,尚有无数需要了解的事宜,为达成主公的期望,所以臣斗胆来请示主公。”
“哈哈,原来是来谈条件的。”
“弟子不敢。”一听道长好像不乐意接话,吉川元庸马上改称弟子,拉近和老头的关系。
于是他连忙把对岛津和大友的感悟陈述了一遍。
果然道长频频点头,于是吉川元庸马上把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所以弟子觉得,要为主公尽心尽力,成为扶余的一份子,言语相通是第一要务,不知道对不对,所以特来求教老师。”
“没错,”道长不知何时又把扇子拿了出来,右手持扇往左手一拍,深表同意。
“学会扶余话,通晓扶余习俗,这样才能与八上城成为一体,弟子除了发挥自己大夏语言、典籍、弓术、骑御的微薄积累之外,更要向主公和少主,向家中诸位大人学习,才能有所悟而有长进。”
“是这个道理,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你又不能成天跟着,所以你想行动自由一些,是吧?”
吉川元庸一愣,这主子是人精啊,怎么瞬间就看穿了自己!于是急忙解释道,
“弟子明白主公和各位大人身负重任,不敢打扰,所以希望能在尽责之余,发挥自己的优势,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身上这些重任已经够重了,不怕自己忙不过来嘛?”
“弟子只怕有负主公所托,半年就要评定一次,凡事不预则废,要早做准备。”吉川元庸眼看道长不会否定自己的想法,连忙拿出准备好的套路。
“好一个不预则废!说的好。竹青丸,改日行书,记得提醒我把这四个字写下来。”
门口侍童连忙伏地答应。
“你打算怎么做?”道长开始好奇了,
“弟子打算在町下购置产业,替主公经营,一来观摩扶余商路通路,同时接触民生,感受民情,和他们打交道也能尽快学会扶余语言。”
“嗯,这是个奉行的角色,但是扶余国内没有奉行去经商的先例啊,大夏可有先例?”
于是吉川元庸把春秋时管仲变革的举措和大夏立朝后开埠通商,官营民营的各类举措带来的便利好好地陈述了一遍。
“总而言之,这并非夺民生财断民生路,而是开辟新的通路,待有商机,即可转为民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通路旺盛则主公税赋就丰裕,管子‘仓廪足而知礼节’的用心便是如此。”
“所以变法十年之后齐桓公称霸天下!”道长双目发光,又狠狠拍了一下扇子。
吉川元庸又楞了,怎么老头这么快就立目标了!而且管子明明花了二十年嘛。
道长才不管他心里的小算盘,“这就是你这种务实之人带来的富民强国之策啊!”他居然站了起来,兴奋地在室内踱步。
吉川元庸连忙摆着姿势对着道长现在的方位,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就怕老头子又给指派什么难题。果然!
“主意不错,你奉公之余,就安心去办奉行的事情,现在町奉行是义久代管,你就给义久当副手,好好去办!”
“遵命!”吉川元庸伏地感谢,心想没提具体目标,谢天谢地。
可惜他谢早了。紧接着道长的目标就飘来了。
“凡事不立目标和规矩可不行,这可不是我的风格。这样吧,你支领五百贯本金,正月十五评定会,你连本带利拿得出三千贯,勘评就算上等。”门口侍童一听有目标,没等吉川元庸反应过来就答应下来了。
“乖乖!四个月赚五倍!这老头子做生意保证也是陶朱公再世啊!”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连忙答应了下来。
“对了,这商路开拓的事宜,其他还有什么好处?”道长的能耐,就是善于把事情给串起来。
只听见吉川元庸不慌不忙答到,
“商路通则人脉通,人脉通则消息广进,我们这里若能有财路可赚,人人皆会来此,来的人多了,我们听到的也必定会广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除了开拓商路,你还希望这里能够广蓄人脉?”
“正是,城郭有集、镇、县、郡、州、都之分,能壮大的城郭,除了商路通衢,更要不停纳入各类不同的人,海纳百川所以为汪洋,假如老师的城郭能成为一个经商之地,沟通之地,那老师一定会发现更多的人才,实力也能越来越大。”
眼看道长一步一步在同意自己的想法,吉川元庸心想,就欠最后一把火候了。
只听着道长“嗯”了一声,然后就问到
“可是你觉得这八上城属于关防要塞之地,周边农田供养有限,这町目的商拓,能有多大胜算呢?”
吉川元庸再伏地,继续答到
“老师英明,商路务求通路,交通便利乃是开拓商路的不二之选。”
“嗯,看起来你早就观察到界港喽,”道长恍然大悟,“界港离八上城三十里,那你研习教授的奉公事宜,怎么办呢?这样吧,我改成五日一授,你看如何?”
“多谢恩师,多谢主公!”吉川元庸连忙谢恩,他可不想老头子反悔。
道长笑眯眯地走回来坐下,“还没住两天就觉得在我眼皮底下不自在啊?”
“弟子岂敢有此想法,元庸若能每日住此,日夜仰望恩师主公的教诲,那是元庸的福分啊!”
这话吉川元庸设计好后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
“哈哈哈哈,”河源道长仰天大笑,陶醉在吉良庸之乎者也出口成章的马匹里,无比开怀的样子连门口侍童都捂嘴偷笑。
不过等他笑完,吉川元庸却一本正经说到:
“老师可能误会弟子的意思了,弟子才不愿意离开八上城和老师,界港通衢靠的是地利,学生要用人和把八上城町打造成一个天下向往之地,我要让来界港的商家都乖乖跑到八上来。”
道长笑容满面,频频点头……
等吉川元庸跪谢道长下台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腋下早已湿透,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种紧张的感觉吧,不过心里那股愉快和兴奋,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一面快步下山,一面想着后来和道长聊的其他事情,越想越愉悦。眼看就要到了山门口,一个手忙脚乱,“扑通”一下,从台阶上滑了下来……
回到宅邸的时候,吉川元庸只觉得右臂生疼,估计把皮都擦破了,果然是乐极生悲。
家里听到好多人的声音,不过都不在厅里,跑去厨房一看,来的都是勤快人,个个都在听吉安指挥帮忙搭手呢。
看他们一个一个在忙,吉良庸悄悄转身,他的确不屑做家务,有人给他换洗衣服他可以天天洗澡,没人给他换他也可以将就,属于那种天生不在乎的类型,而且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不干的借口,说穿了就是懒。
他现在的理由是,趁着和主公讨论后记忆犹新,他得马上把要点写下来,否则就怕你记得的,主公没记住,你忘记的,主公偏偏认为是要点,到时候就是南辕北辙,吃力不讨好。
走进房间里,拖出茶几,铺上纸笔就开始磨墨。
后来,道长又给他交待了几个要点,有些是提醒,有些肯定是暗示。
时务。大夏扶余文字相同,语言不通,同源相生,地利迥异,民生很重要,时局更要关注,朝政重心在京畿一带,所以那里传来的风评要多收集。
诸侯。岛津和大友仅仅是扶余冰山一角,扶余天时地利都输给大夏,现在各地依旧处于弘文大王搞乱的局势之中,大海人大王虽在收拾残局,但是持有异议者依旧在暗潮汹涌,军马走私就是复燃的死灰。各地亲附王室的诸侯一定要团结起来,才能成就跟大夏一样的盛世局面。
富民。道长之所以青睐吉川元庸的建议,因为前有管仲、魏武帝、诸葛武侯富民强国为鉴,现有大夏文帝开启的盛世为榜样。强我者为师,富民不能一蹴而就,但是这个目标立得足够远大,所以主公看到了将来。这条路,一定得扎扎实实走下去,道长中秋去朝见大王的时候也会汇报这个举措。
教化。道长始终认为,逐利的格局是术,并非道,因此希望吉川元庸能体会扶余独特的道,道法无形,教授之道也是道,信仰之道也是道,文帝排斥的佛教,也应该去了解一下,这个层面的探索还真的挺为难吉川元庸,因为他就一俗人,只知道低买高卖,而且文帝一朝打压的佛家他也参与过,许多方头大耳的佛门子弟,最后查出来都是男盗女娼之辈,让他对佛教徒印象极差。
统御。道长暗示吉川元庸,他现在可以雇佣自己的家臣,不要拘泥于大夏出生的人,要更多地寻找对他有帮助的扶余人,他只要能说出让主公信服的理由,无论贱民奴隶还是世家子弟,道长都可以传令给他当家臣。
这里面的玄机就多了许多,吉川元庸仔细想了想,他感觉老头一定在暗示什么,如果立刻给他权力,他想挑哪个当助手呢?他咬着嘴唇想了又想。
首先服部他肯定不挑,不是不帮这位兄弟,而是吉川元庸早就分析过了,服部有更大的志向,留在主公身边才更能发挥作用,因为他的风格本事最接近吉川元庸,如果吉川元庸开了一个好头,下一个被重用的一定是服部,而且他毕竟是扶余本土人。况且,他在哪里都会帮吉川元庸,何必一定要拉进队伍呢?
前田也不用说了,大家都喜欢前田利纲,他没必要夺大家所爱,他和老师一下子变成了臣主关系,他见主公也会战战兢兢,不像过去那样轻松自如,前田和他若是改变了关系,他肯定更加难以处理这层关系。
主公莫非暗示的是大久保正胜和内藤阳平?这两个孩子中规中矩,好好栽培也能发扬光大,大久保可能缺点聪明劲,不过吉川元庸身上的本事教给他,应该会脱胎换骨。
内藤呢,他隐约觉得这个抓兔子的少年成熟得有些早,内藤很会照顾人,心灵手巧,但是他好像也太黏着蕊儿了吧,一个大老爷们不能成天围着姑娘转啊!风月可以有,但不能当饭吃。他马上责备起自己来,他考虑得太复杂了,蕊儿才六岁啊。
想了半天,吉川元庸决定先不招家臣,日久见人心。
老师最后说的是什么?吉川元庸放下笔,终于想起来了,继承。这一点道长说得尤为沉重,好像是和统御混在一起谈的,道长告诉他,吉川元庸的名字已经改了,照规矩家臣名字也要改成扶余通用的。道长还问他,牛满柜这孩子感觉如何,他回答这个孩子性格坚韧有前途。
想到这里他把满柜和内藤又比较了一下,他发现满柜就是严守规矩,蕊儿叫他干嘛,他能办到的就答应,办不到的就摇头,蕊儿不理他,他撒腿就跑,宁可跟着吉安做事情。养出这种儿子,他牛家将来一定有希望。
那他在道长面前的回答就答对了,吉安从此改名吉川良安,老头给我改名,我就把自己的名字送给吉安,满柜就改成吉川牛满,以家臣身份在我吉川家奉公。
想到这里吉川元庸又偷乐了,“将来再有孩子,我还是按吉家族谱的顺序起名字,老爹昌字辈,我是良字辈,族谱是‘宏昌良继’,就用继起名字。”
说起族谱,他又想起邝自立家的族谱,邝家连名字都给排序,邝自立堂兄弟几个按“立功建言”为名,所以老大叫邝自立,老三叫邝自建,就老二的名字有点磕碜,邝自功。
老邝的家世把他给逗乐了一会,笑完,他觉得仿佛道长的话还有深意,他老这么关心我的子嗣干嘛?他瞬间就醒悟了,因为河源道长自己也很关心啊,他今年55岁了,少主义久虽然老成,但是只有24岁啊,吉川元庸体会到了老头的良苦用心,他明白了,以后要跟少主走得亲近,替少主多挣功劳,这回町奉行的差事,要跟义久多商量,帮少主立威站住脚跟。总算悟到了老师的深意,他心里暗自庆幸。
正想着呢,满柜跑到门口,轻声轻气地唤道:“主公,有客人到访。”吉川元庸答应着,把几上的纸镇好,往门口走去。顺口告诉满柜,“满柜,从今以后,你就改名叫吉川牛若。”
他报上牛满的名字时候,道长说这发音又难听,又上不了大雅之堂,保留本姓为名,后面改成了若。他说牛若这发音极其霸道,大有威震天下的气势。
满柜垂头示意,几天下来扶余礼节学得有模有样“牛若听命!”吉川元庸摸了一下他的头,“我要有儿子,也得要这么懂事。”一边想,一边快步向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