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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无路

第五日,六月十五壬午。这几日是大暑的天气,吉良庸起床后,总觉得自己的心非常浮躁,想起自己刚逃命时候的样子,每天都能发生很多事情还要跟人搏命,但是过得跟箭射出去那么快,而这几天虽然有吃有喝,却像是关在笼里的兔子,命运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度日如年。

按照他和邝自立商量好的计划,吃完早饭,他就要换上士卒的服饰,带好装备独自前往乐陵,邝自立白天要带队去城北操练,下午才能结束,晚上要赴鸿门宴。小六子带着蕊儿看在道观里,如果晚上有人要硬闯拿人,蕊儿并不是逃犯,六扇门没有理由拘捕,对方要是硬来,麦丘上的哨兵,军营里的接应都候着呢。

吉良庸并没有几个幸福的赏月的月圆之夜,有限的那几个都是遇到柯丽儿以后一家人在一起渡过的。过去在六扇门的时候,好几个月圆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案子破坏掉兴致,他一直不懂为何月圆之夜反而那么不平静,所以当他记下日子的时候,隐约总觉得月半会发生些什么。

吃完早饭,吉良庸正在房里换衣服,突然听到有人在敲边门,他不由一阵紧张,坐在廊下的小六已经蹦到门前,听到小六问了一句“谁”,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接着小六跑到吉良庸门前,说了一句“邝三哥回来了。”然后就飞跑过去开大门。

吉良庸就站在房门口,一时之间心短气虚,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门开了,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十,

十一……十二。

最后第二个人进来的时候,吉良庸已经奔到了大堂前,那是吉安。

此时吉安也看到了吉良庸,冲出队伍飞跑过来,主仆二人手握着手,谁也说不出话来,终于还是吉安先醒悟过来,“扑通”一声在吉良庸身前跪下,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吉良庸的心,本来提了起来,此时重重地坠了下去。

“快说!?”一声怒吼,院内所有人都呆呆看着,鸦雀无声。

吉安痛苦流涕,伏在吉良庸的脚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吉良庸放下握住吉安肩膀的手,吉安的右肩,已然有了一个血印,原来吉良庸那使命的握力,手上的创口都迸裂开来。

吉良庸缓缓向大堂走去,一步,两步……他的双脚好像拖着一副沉重的枷锁,怎么都使不出劲,踏上台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重重地向廊前的盆盆罐罐倒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吉安等人坐在吉良庸的床前,看到吉良庸缓缓睁开眼睛,吉安连忙凑上前。吉良庸慢慢转过头,朝门口看了又看,他心里,真希望柯丽儿带着倩儿,能出现在他的眼前,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下。

“说吧。”他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却梗在嗓子里,打着转,却出不去。

吉安跪在床头,忍着心中苦痛,缓缓向吉良庸道来……

等吉安全部说完,吉良庸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被子嚎啕大哭,哭了一阵,他翻身下床,边哭边骂,“我******个逼!我******个臭逼!朱贵!樊阵!徐长贵!老子宰你全家,”一边骂,一边把眼前能抓到的所有东西痛摔乱掷,顷刻之间,屋里一片狼藉。最后随着几声爆裂之声,屋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吉安这才敢上去,轻轻取下吉良庸手中已被砸裂的半张椅子。然后,继续跪在吉良庸面前。

吉良庸坐在条凳上,看着门口,一动不动。

“把牛忠望的孩子带过来。”终于听到吉良庸说了一句话,吉安抬起头,吉良庸依旧还坐着,但是话,肯定是他说的。

等吉安和那孩子一起进了门,吉良庸看着眼前这半大不大的小男孩,起身,把这孩子拉了过来,拽着他坐在条凳上,然后把吉安也推到这孩子身边。看着他俩,吉良庸重重地跪下,没等他俩反应过来,吉良庸已经磕了三个响头。

等吉安反应过来,上去拉吉良庸的时候,只听到吉良庸哭到“我吉良庸愧对妻子,愧对家人,愧对朋友,是我连累了你们,害了老牛掌柜和牛捕头。”那男孩憋红了眼睛,不住拿袖子擦眼泪,别过头去,大口喘着粗气,却努力屏着自己要嚎哭的声音。

吉安好不容易把吉良庸拉起身子,指着孩子告诉吉良庸“我找到牛捕头时,牛捕头已经奄奄一息,他奋尽余力告诉我,吴管家是指证主人的帮凶,陈永琳押队,带着朱贵樊阵一伙,在押送夫人和大小姐去淮州的路上,对她们下了毒手。牛捕头求我照顾老牛掌柜和儿子,然后就咽了气,我也没法收敛牛捕头,只能连忙赶回来,等我到逍遥林客栈的时候,看到老牛掌柜已经上了吊,这孩子,就站在爷爷的尸首前面,呆呆的哭。”

吉良庸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只见这孩子从条凳上站起来,走到吉良庸身前,一头跪下,头仰望着吉良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到“求求吉大人,带我报仇雪恨!”

扶起这男孩,吉良庸也重重点了一下头。“夫人和大小姐被埋葬的地方,我已经找到了,那一圈泥土都是翻新的,我虽然没法掘出来辨个仔细,但一定是那里,错不了的。我本想回去后找些人手工具再来。回来靠近逍遥林的路上,被邝三哥的兄弟们找着了,他们陪我去了逍遥林,我就遇到了这孩子,这孩子叫牛满柜,过后邝三哥他们也到了,看了情况,马上就带我和满柜一起上路去冀州。”

吉良庸想问,吉安却已经在答了,“夫人和大小姐现在的地方,周围六棵槐树我都刻了记号,每一棵我都刻了‘恨’字,在山谷进来的路口两边,各一棵杨树,我也刻了‘恨’字。”

吉良庸点点头,吉安办事情举一反三,精细严谨。

吉安知道刚才吉良庸神思恍惚,有些话可能没听进去,就继续接着说到,“老牛掌柜是被吊死的,这孩子放私塾回来,正在河边树上掏鸟玩,全部都看见了,几个捕快带的队。”

一想到憨实厚道的老牛掌柜,吉良庸不禁又悲从心来,最终还是连累得他家破人亡,看看眼前这孩子,眉宇之间跟牛忠望长得颇为相似,于是问到,“你父亲就你这一个孩子?”

牛满柜点头。

吉良庸走到桌前,想喝点水,发现那些茶碗瓢盆已被他甩了一地。吉安会意,连忙出去拿水。

牛满柜走到吉良庸面前,“吉大人,我们该怎么报仇?”

吉良庸看着他,问到,“你现在打得过他们吗?”

牛满柜摇头。

“那从现在开始,你每日都要苦练本领,等你练得谁都打不过你了,”吉良庸盯着牛满柜的眼睛“我保证,到时候你想怎么宰他们,就怎么宰他们,你想宰几个,就宰几个!”

牛满柜眼泪脱框而出,“吉大人教我,我一定练,我一定练好,我再也不掏鸟了!”

摸了摸牛满柜的头,吉良庸忍不住眼圈又湿了。

吉安回来了,小六子也跟着过来了。

“大人眼下做何打算?”小六子进门就着急问到,

吉良庸默不作声,想了一会,说到“我现在不能去乐陵。”

小六子也明白,突发紧急,事情有变化,于是继续禀告到“邝三哥带兄弟们回军营复命去了,他自己要去操练场找邝大人,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今夜,邝大人去赴他的鸿门宴,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谁******是挨宰的兔子!”吉良庸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到。

“爷,眼下还需慎重思量,谨慎打算。不可因为一时冲动乱了全局。”小六子着急地劝到。

“是啊,主人,”吉安也忍不住插话,“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要因为一时之气,把自己性命送掉,否则的话,夫人和大小姐的仇,该怎么报啊!?”

吉良庸慢慢冷静下来,喝了碗水,开始考虑起来。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应对,而是不要乱了分寸。首先要冷静,这个结果他有过准备,再难以接受,也要暂时放下。

在这里不能跟他们交手,打赢了对面还会搬救兵,打输了要是被当场拿下,那邝自立就是窝藏要犯,会连累他整个家族,何况他吉良庸在明地里,对面到底有多少实力难以预计。他已经害了自己家,害了牛家,还要继续连累下去嘛?

想到这里,吉良庸心里很明白了。起身去换衣服。

“小六子,”他一边找衣服一边说道,“按老计划行事,我这就去乐陵。但是邝爷那里,你要尽快通知,路条上的人名,再加上韩不弃、韩子胥两人。”一瞬间,他已经给吉安、满柜起了化名。不弃是感于吉安的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子胥,是他隐约觉得满柜这个孩子一定能报仇雪恨,这个孩子遭此大难还能克制,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从小门出去,跨上青椎,吉良庸又回过头,看着吉安、小六子和满柜,只听到他冷峻地说到:“吉安,选择与主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无上荣光,选择这条路,意味着你从此以后要克服千难万险,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绝境。你等下就可以走,我不能让你的父母痛失爱子,但是你若要留,那你要记住,我今后对你的期待,永远是最高,选什么路你自己挑!”

吉安浑身一颤,往前站了一步,沉沉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吉安绝不离主人而去!”

吉良庸轻哼一声,指着满柜说到“今夜,满柜和蕊儿就交给你了,他们要有闪失,你不必来见我。”说完,马鞭一啸,青椎已扬尘而去。

远远的背后,满柜也走到吉安身后,重重磕了一头。

吉良庸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心中对吉安的愧疚和感激,是远远大于刚才那份苛责的神情的,但是他说出口的时候,前田利纲、服部猿助那种刚毅执着就成为他的期盼,不知不觉,他嘴里的“主人”变成了“主公”,责任、无上荣光那是扶余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可能是潜意识里,吉良庸发现,要管御住这些愿意跟随他的人,要让这些人获得更大的成就,既要充分给予信任,又得逼着他们去挑战更重要的使命,承担更艰巨的责任。

手持一柄长弓,斜背一柄长弓,左腰斜配长剑,右腰两桶羽箭,就像当年贺兰山脚下那员无知无畏的轻骑,青椎载着这个极其钦佩的主人,乘风破浪般前进。

乐陵寨,吉良庸纵马寨前,一个提蹬,已从马上跃下,稳稳降在门前,爱马失重后并不慌乱,一个急停,立刻转身向吉良庸跃来。这身手潇洒迅猛,干净利落,这匹马和骑手的绝妙默契,让两边箭楼上的岗哨看了,鼓掌喝彩不已。门前的禁卫也一脸赞赏之情,走上前来行礼。

只听到吉良庸气沉丹田,沉声通报到“卑职南皮游击参将邝大人麾下骑都尉韩有余,有军令禀报乐陵管营陆大人。”

乐陵寨管营陆九州,正在营内看卷宗,吉良庸呈上邝自立亲署的令函,陆九州看完,起身给吉良庸行礼。

“烦请回复邝大人,卑职已装备齐全,等候大人前来巡防。”

吉良庸嘿嘿一笑,“陆大人不必着急,其实,另有口令。”接着,就把邝自立教的那套说词讲了出来。

陆九州恍然大悟,“还是邝三哥替兄弟考虑周全,那我就明白了。上个月刚做过巡防,我正纳闷呢,韩都尉放心,我今夜就通知下去,明日卯时,山上哨卡就回营操练,方便那些獐鹿麂子出来觅食,保证邝大人这回大有斩获。”

吉良庸笑着致礼“有劳陆大人费心,明早邝大人还是会亲临本寨慰劳陆大人的。”

“属下一定前去迎接,邝大人是走山阳线还是山阴线?”

“陆大人不必了,邝大人是来巡防的,他进寨只要看到兄弟们辎重齐全物资必备,士气高昂就行了,那些迎来送往的套路,陆大人知晓邝大人的脾气。”

“嗯,嗯嗯。”陆九州笑得更开怀了。“多亏三哥提醒。韩大人晚上宿我营中?”

“正是。”

“那太好了,晚上我犒劳一下韩大人。”

吉良庸单膝下跪谢道,“卑职实不敢当,”陆九州连忙拉起吉良庸,只见吉良庸为难地说到,“我其实还要赶去乐陵城一趟,邝三哥另有交待。”

“哦,哦哦。”陆九州此时笑得眼睛都眯上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大笑了几声“那个小妮子的确不错,我要是早看见,肯定也被勾得五迷三道了。”

陆九州一直送到寨门口,亲自交待了晚归的口令,指点了吉良庸晚上宿的帐篷,才看着吉良庸潇洒的身姿离去,恋恋不舍。

吉良庸必须要加快步伐,他正午时分才出发,两个多时辰才到乐陵寨,原计划正午到寨,他下午就能有宽裕时间去找扶余众将,晚上还能赶回营寨。而刚才从寨门出发,已经进了酉时。

乐陵寨距离与扶余众将约定的商河,还有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能否及时找到他们,吉良庸心里没底。不过,他现在只有把自己搞得无比忙碌,才能暂时忘却心中的苦痛。

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到了商河,找到镇上人所指的龙王庙,庙右边的大槐树下,已经傍晚时分,还有一个人在卖菜,他骑过去一看,卖菜的汉子戴了顶大蓑笠,看着吉良庸人马一步步过来,脸上早已露出微笑,正是服部假扮的菜农,吉良庸假装问他路程,服部指了指一个方向。

等吉良庸走进那个院子,河源义久和前田利纲正在屋里等他,吉良庸把明早的汇合地点,口令,所有涉及到的事宜,跟他俩说了一遍,河源义久显然是个仔细人,有些不太明白的事宜,也询问了一下,然后吉良庸也不和他们说闲话了,起身就告辞。前田粗中有细,见吉良庸如此匆忙,急得叽里呱啦跟河源说了几句,河源义久听完,连忙拉住吉良庸,并不挽留,只是翻译了前田的话,前田感受到了吉良庸身上一股颓废之意,希望吉良庸提起精神,仔细小心。

吉良庸听完,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出院就往回赶。路过庙前,服部还在装模作样卖菜,吉良庸不方便继续搭话,其实心里也不想和人多说,头一低就过去了。

回乐陵寨路过驻军哨卡,他报上姓名和口令,顺顺利利就过了卡。晚上戌时总算进了寨,一个小卒子带了他去帐篷,营帐内他的铺盖都已备好,晚膳都在一张几子上,虽然都凉了,小卒子连忙端出去找伙头军去热,他脱下军装,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空,没劲道,完全没劲。

胡乱吃了几口,把几子一推,倒在铺上,埋头就睡。悲愤、怒意、思念、寂寞、各种无奈的烦愁,水漫金山般的涌了上来,摸索着怀里,想找出柯丽儿的方帕和簪子,不小心把小黄布袋也带了出来,方帕上依旧有柯丽儿的味道,他嗅在鼻中,悔在心里,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他应该果断地投案自首,各种罪责都自己扛下来,说不定也不会牵连妻儿。

胡思乱想间,他打开那个布袋子,里面居然有一张黄色的纸片,纸上都是梵文,有些字都被那块铁牌给磨模糊了,翻到背面,还是不认识,但是有个字很像大夏文,上田下比,毘字。

不知道怎地,吉良庸坐了起来,双手合十捧住这种护符,喃喃自语念叨起来,他并不信释佛黄道,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迷茫而又混乱。

吉良庸是被军中晨鼓吵醒的,他手忙脚乱穿好服饰,出了营帐跟着其他佐员服饰的人去陆九州营帐内点卯。陆九州不会点他,他只需列席即可,山阳线的驻防都尉正在复命,今日驻队全体进寨操练,下午酉时再回驻防地,吉良庸听了,知道不久之后,前田利纲就会带队到那哨卡,等邝自立送吉良庸一行来汇合。

下面最担心就是昨晚邝自立的鸿门宴结果如何?还有道观是否被六扇门稽查了?如果蕊儿吉安满柜三人有任何不利的消息,吉良庸不会跟河源道长去扶余的,昨夜他最大的悔恨就是未能做到与妻女生死与共,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离开。

点完卯后,虽然左右有将领觉得吉良庸面生,但是军规森严,没有人敢在帐内过来搭话。陆九州等手下出去后,单独把吉良庸留了下来,顶头上司来视察,他还是很重视的。询问了邝自立大概的行程,陆九州建议吉良庸先到半途之中去候着,带几个人过去好随时传报。

这也正中吉良庸下怀,闷在这里万一有人过来套近乎扯闲话,他现在没这个心情也怕露馅。带了三个轻骑斥候就出寨了。跑了一个时辰,在一处山坡上候着邝自立来路的方向。几个大头兵觉得吉良庸这位都尉貌似冷面之人,始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到了山坡上,吉良庸一个人驻马高坡,冷眼观望来路,一人一马寂寞高冷的样子。三个斥候不敢搭话,只好隔着吉良庸四百步距离,拿坡上几棵大树当靶子练箭。

吉良庸瞧了有一会,左右等不来,回身一看这几个家伙十中六七,都能射中树上树枝,水平还不错。他一时手痒,拿出弓箭,瞄了那些人射的方向,距离正要射的一个斥候身后三百步,和他同时放了一箭。

那正完成击发的斥候眼见身后还有一箭发出,不由转头过来,树下负责看靶的斥候其实早就瞧见了,挥剑示意,那斥候射中了树枝,而吉良庸的偏了。吉良庸有些郁闷,他年轻时候这种标准距离的命中率是九成,于是调整了一下角度,又来了一发,树下示意,还是没中,其实吉良庸自己也看到了,擦着枝丫飞了过去。

那员斥候已来到吉良庸身前“大人此距有七百步,难度太高了。”吉良庸摇摇头,才七百步,韩擒虎邝自立饶他这点距离都能把他打下马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吉良庸一夹马腹,往前冲去,三员小将只听到怒发冲冠一声狂吼“我******全家!”,话音刚落,马上这位韩都尉在行进之间,已经捻箭一发,只见这一箭来势汹汹,“嗖”的一下击中了树枝,不仅击中,还把这树枝给击断了,眼看树枝就要坠地,吉良庸人马已经赶到树下,青椎前蹄骤提人立欲避开树枝,吉良庸已是长剑出鞘,寒光一道,把树枝又截成两段。

三员小将愣了一响,马上叫起好来,军中就是如此,你冷脸热脸都无妨,拿得出本事就能服众。树下小将跑来,仔细检索起来,树枝虽然只有儿童手臂那么粗,“大人好身手,这若是在战场之上,这员敌将不仅被你射下马来,连身躯都会被你一刀两段。”

吉良庸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恶气,他拈弓之时已经靶子当成了杀妻女的恶敌,本没有过去再斩的动作,但是青椎奇快无比,赶着箭速就接近树下,他一时灵光乍现。冥冥之中,他恶狠狠地想到,将来若是抓住那些凶手,他一定要把这些王八蛋挂在树上,就这样连射带砍的弄死。

三员小将一边收拾箭翎,一边跟吉良庸讨教起骑射的功夫,吉良庸也来了兴致,言传身教把自己早年的本事亮了几回,几个小伙子万般仰慕,边学边问。

正在这时,马蹄声从坡下传来,众人纷纷上马探去,只见前方路口,已经出现了一彪人马,再仔细看,最前的掌旗马骑,旗上大大一个“邝”字,吉良庸连忙下坡往路口奔去,心里却十分忐忑,似乎没有看到吉安和满柜的身影。

路口相遇,吉良庸装模作样地做了禀报,邝自立也装模作样地应付了一下,让三个斥候先回去通知陆九州。等他们走远了,邝自立带着吉良庸到路边,队伍歇息,两人交流情况。

吉安带着蕊儿骑马,满柜坐在邝三哥身前,都在队伍里,这下吉良庸放了心。和邝自立聊完,情况又清楚不少,南皮郡根本不敢得罪邝自立,昨夜邝三哥,他大名叫邝自建,在道观里把守,也太平无事。邝自立赴的也不是鸿门宴,南皮郡按察使姓董,董大人倒是跟邝自立说了蛮多这案子的内情。

吴文静,冯五杰都被发现了,吴文静是在汝南官道河下游十五里被乡民发现的,发现时间是初九,被杀的第三天,那里隶属萧县,所以报给了徐州,冯五杰比吴文静早被发现,第二天初八中午,由丰县报给了徐州。徐州通报淮州后,淮州马上就加急了传讯,快马日夜不停,所以青州冀州,估计往西并凉凉州,再往北的京师之地甚至关外都被通报了。

不过徐州在调查冯五杰的过程中,的确发现了很多疑点,先是那个镇字代表何意?然后在冯五杰宅邸调查其人脉线索的时候,发现其家里存有巨额银两,这也引起了怀疑,冯五杰交好的几人已被六扇门请去询问,其中有两人被勒令不得离郡,说明这里面有很多问题。

然后淮州派人去徐州,要求案司及人员都移交淮州处理,视同吉良庸走私通外案一体,但是徐州不同意,回复说“案中有案,须秉公执法。”

“好一个秉公执法!”吉良庸听得眼睛又湿了,这四个字是永远高悬在其头上的信条,世间诸多不平事,唯望公平正义行!六扇门内始终都有这些追求真相,饱含正义的正道之士!

邝自立示意吉良庸不要激动。接着继续描述。

徐州回复淮州,其一,吴文静冯五杰的确死于非命但是死因不明,可推定怀疑,但是没有铁证指向是吉良庸所为,案发他们境内,他们要履行职责先把这个环节理顺。第二、若要移交淮州处理,须刑部批文,都是平级州郡,谁能指挥谁呢?

然后邝自立学了董按察的口吻,模仿起来,“这淮州急火燎心地去陪都金陵刑部请调勘核文,没想到,坐镇金陵的刑部给事中,当场就给驳回了。看法和徐州一致,都是六扇门的老精骨了,就咱们旁观,也觉得这淮州急吼拉吼的给人家扣那么大个帽子,现在这死了的两个巡捕也没有人证物证证明是吉良庸所为,这人命关天岂能妄下推断?”

吉良庸心头一热,看来伸冤有戏,没想到邝自立还是打断了他的想法。淮州已去京师刑部大堂请调勘令,事情还未明朗。淮阳县在吉良庸家里查抄的书信,居然只有与家中的往来书信,后来发现两堆火盆,里面烧得干干净净片纸无存,原来是柯丽儿预感苗头不对早做了动作。

吉良庸想起来了,昨天吉安跟他说过这个点,他想起老婆平时就是有条有理,各类物品书信的摆放井井有条,他是个懒惰随性惯的人,有了这个老婆才走上了蒸蒸日上的好日子。心中又是暖流纵横。邝自立也叹了口气,说昨晚在座的人,交口称赞这位吉夫人高瞻远瞩,进退有方,是个识得大体有大觉悟的女子。

“弟妹这一作为,安了无数人的心,愿意帮你的人也会渐渐浮出水面,弟妹已做如此牺牲,你更要保重自己,莫让她白白送了性命。”邝自建在吉良庸昏迷之后就去给邝自立做了禀报,所以南皮郡在夸赞柯丽儿的时候,邝自立心内极为不忍。

不过,董按察的态度很明确,吉良庸毕竟现在有人指证,物证也在,所以擒拿他归案是早晚的事情,他的籍贯家世同年交往,都会被一一调查的,所以劝邝自立尽人事知天命,点到为止。邝自立也当场表了态,如果吉良庸过来找他,他一定劝吉良庸早日投案,自有法司秉公处理。

另外,董按察不仅精明,也很通情,趁邝自立起身如厕的时候,他跟了出来跟邝自立交代了几句,冀州不想牵扯到此案中,不想抓人也不能放人,这包袱路过就算了。另外此案大有隐情,就看吴文静冯五杰的调查,能出什么新的线索,但淮州看起来势在必得,所以他也很担心徐州是否能挺住压力。

“你家世与徐州是否有脉络,征北府与徐州又怎样?”邝自立问道,

吉良庸仔细想了想,他家里与徐州没有瓜葛,征北府的不清楚。

“那就不要抱太大希望。”正义之声总是有,可惜往往很渺茫。邝自立说的很现实。

吉良庸明白了,阴谋执行地在淮州,背景后台还不清楚,但是这个覆盖他的阴谋罗网,被他辗转腾挪牵扯了很多势力出来,做局的人,估计也感觉棘手万分,追捕、谋害他的力度肯定会加大。他还是得逃,大夏的天下,暂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跟邝自立表了态,按原计划行动,于是这队人马再度启程。

再到乐陵寨门前,陆九州已在门口守候多时,邝自立只带了邝自建和吉良庸几个人过去,勉励了陆九州几句,装模作样看了外围一圈,又给陆九州交代了几件私自要办的事情,陆九州自以为深得上司信任,点头哈腰的好不满意。目送着邝自立洋洋洒洒又出来了。

这时早已过了午时,一行人马由邝自建带队,走山阳线去山头哨卡,那里是约定的会面之地,也是分手之地。

在哨卡前半里左右,吉良庸让邝自立停了马,他不能让邝自立与扶余人正面相对,天有不测风云,人会三心二意,他不敢保证邝自立身边的这些人,将来会不会泄露邝自立与扶余人接触这件事情,所以,只要邝本人没接触,那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和吉安拿好所有要带的服饰、装备、路条、行李。准备跟邝自立告别了。邝自建带着兄弟们下坡,去找等下围猎的场地。吉良庸邝自立,两个认识了17年的朋友,此时感慨万千。

吉良庸几天前写好的给父母、岳父母的书信,邝自立会安排邝自建亲自去送的,柯丽儿的后事,老邝要看情况再去处理。

写给长孙明月夫妇的信,邝自立去征北府述职的时候一定会送到,吉良庸说了长孙将军的喜好,明月小姐的喜好,交代老邝要先和长孙小姐汇报清楚再等老将军指示,并着重提示邝自立,鱼书渊这个人,一定可以深交,这个人不图什么富贵,也不缺什么富贵,他若认你,一生一世的事情。

两人再三互相嘱托,不得不告别了。如果吉良庸再来找邝自立,依旧以铁牌为信物,说到这里,吉良庸把冯五杰留下的红玉,给了邝自立,这既是线索,也可以作为将来见面的信物。

“我很遗憾一直没有与良庸结拜,要不就在这里?”

吉良庸很感动,但还是拒绝了,“能与邝兄结拜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但是此时不合适。要是与你结拜,我一定会选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让世人见证!”

邝自立转身上马后,头也没回一下,吉良庸看着他人马消失在路尽,方才转身上哨卡。

很多很多年以后,吉良庸才知道,当天邝自立心情差到极点,号称征北府骑射第一的他,一下午连只兔子都没射到过。气得他折断了两把弓,闷闷不乐跑到陆九州那里喝了一晚上酒,陆九州招待得很好,一边喝一边吹捧韩有余的骑射仅次于邝自立,他营里都叹为神将,俨然是李广再世,养由重生,然后看来看去没看到韩有余,于是邝自建告诉他,他堂哥就是因为这员勇将被调走了,心中郁闷呢。

陆九州恍然大悟,“我家长官就是如此爱才之人,哪像我们只会为了几个娘们争风吃醋。”终于把邝自立给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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