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阁本是谢意之的书房,兄妹俩少时常常去翻父亲的杂书,谢瑜读了讲给珍珠听,看书讲故事困了,他们常常就歪在书房的榻上胡乱睡上一觉。
珍珠被谢瑜拉着,在一众仆妇小厮的服侍下,好不容易将谢瑜扶在书房的榻上安置好,珍珠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奈何谢瑜死死抓住珍珠的手不放,珍珠只好吩咐一个小丫头拧了手巾给她擦了额头脖子上的汗,又看着下人将茶水,痰盂,汗巾,香炉打理停当。这才打发走了一众伺候的人。
房间安静下来,珍珠环顾四周,发现文心阁的布局竟还和十年前一样,书案上陈设虽然摆放整齐,却没有一丝使用的痕迹,想来父亲也不经常来这个书房了。
抓着她的手却慢慢放松了,珍珠回头看去,躺在床上的谢瑜正静静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哪有一丝醉意。
“二哥”
“虽然你看上去挺好,可我仍然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
“虽然害怕你难堪,可我还是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跟谁在一起?有没有人欺负你?晚上谁陪你睡?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流过多少泪!”
“虽然爹什么也不让问,可是我怎么能不问,我怎么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用问!”
“二哥。。。”
珍珠低头掩饰眼中的泪意。其实刚刚被送到师傅处的时候,珍珠也是夜夜哭泣不能入睡。可是不管怎样,这十年都已经过来,再沉湎在过去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所以,当珍珠再抬起头时,她看向谢瑜的眼神一片宁静。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我也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你的呵护下的小女孩。”
“我虽没有像其他的女子那样,被呵护着养成无忧无虑的闺阁娇娇女,但这十年的经历,却让我看了许多她们没有看过的风景,认识了她们不可能认识的人,见到了她们见不到的人生百态。”
”我还会像你小时候梦想的那样,做她们不敢做的事情,读她们读不懂的书,说她们不敢说的话,或许也爱上一个她们不会爱上的人。”
“所以,二哥,不要为我难过,像母亲刚刚离开我们时那样,依然给我支持和力量,帮我成就一个我从没想过,但是却是你梦想的人生吧。”
“只是我今生是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那样生活了,不知道二哥是不是觉得失望呢?“
一席话听得谢瑜心头巨震,他神色难辨的看着珍珠,久久没有开口。
谢瑜七岁开蒙,却一直不爱读先生教的书,偏爱看一些奇闻怪志,侠客传奇,功课常常拉下,每每被先生教训惩罚。
这一天又被先生打了手心,晚上和珍珠睡觉前,珍珠边帮他呼手心边帮他骂先生。谢瑜痛定思痛,对着珍珠郑重的说。
“我定要做那些他们没有做过的事,
看那些他们没有看过的风景,
读那些他们没读过的书,
结交那些他们不曾认识的人,
成就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人生。”
不曾想,儿时的“豪言壮语”,自己早已忘记,却成为飘零在外的妹妹的精神支柱,每次珍珠觉得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二哥的话,也支撑着她走到今天。
珍珠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哥哥的回话,不由轻叹一声,刚要开口,却见谢瑜忽然展颜,朗声一笑。
“好!你终于不用要我陪,不再时时刻刻粘着我,还记着小时候我教你的话,还长成了这样的一个你,我,很开心,也,很放心。”
“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哥哥可以放心的做自己的纨绔了。”
当晚谢瑜就回了他外院的住处,珍珠却没有回王夫人给她安排的依桐苑,就在书房榻上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珍珠从梦中醒来,睁眼看到儿时睡醒就常常看到的父亲的书案,险些认为自己仍是在梦中。
只是身边有人轻声相询:“大小姐可是醒来了?老爷让大小姐醒来后和他一起用饭。”
珍珠这才回神,连忙起身,等在外间的一干人等井然有序的进来伺候,不多时就把她打扮停当,珍珠除了没让涂脂抹粉之外,其他一切听之任之,穿戴完毕也不照镜子,直接就出门向谢大人的主院而去。
路上遇见去上房请安的谢瑜,谢瑜望着脊背挺直,大步走来的珍珠,不由的一阵恍神。
珍珠今天着了女装,只见她一身玄色深衣,衣襟四周滚着暗金丝线刺绣的缠枝莲宽边。腰间一条极宽的墨玉腰带。更衬托得她身量修长,气势压人。
梳了极简单女子的发型,只别了一只小小的莲头金簪。粉黛未施,然而五官精致,眉目深邃,看见他轻轻一笑,周遭一切尽皆失色,那美的艳光竟让人无法直视。
谢瑜将珍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觉很满意,就邀功般的笑问珍珠:“妹妹可满意这套衣服?”
“嗯?”珍珠伸开两臂左右晃着看了看,思索了一下。“哦。还可以,走路挺利索。”
“......”
珍珠是谢瑜自婴儿时带到六岁,感情中亦兄亦父,中间十年不得音讯。思念之情无以寄托,就每季估计着珍珠的身量给她做四时的衣裳。
他却不知,珍珠从六岁被掳就一直跟着师傅,可师傅一个大男人,又不喜旁人服侍,哪里会置办女孩的衣服首饰,自从带了她在身边,就按自己的穿衣习惯给珍珠穿衣打扮,所以珍珠十年来一直都和她的师傅一样,自始至终都是一身蓝灰道袍。
师傅只有师兄和她两个弟子,师兄不长跟在师傅身边,一年只有两个月时间来跟师傅修行,而师兄每次进山也是和她师傅二人一样装扮,师傅称这为极简生活。
虽然也和师傅一起下山历练游走世间,可是师傅说让她看遍这大千世界,尘世繁华,正是让她参透生命本质,看破世间幻像。教她修的是静心之法,小小年纪已经将一颗心修的波澜不惊,不染尘世。穿什么样的衣服对她来说只是能否取暖遮身,是不是行动方便而已。
谢瑜昨晚离了文心阁就直接去了锦衣坊,为给珍珠准备衣服几乎一夜未眠,终于赶上今早送到文心阁给珍珠穿上,奈何名曲未遇知音,白瞎了谢瑜的一片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