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脖子上多了条铁链子,还被禁足了,和小主人一起,唯一不同的是他禁足一周而已,我却是永久性的,每次他出门,我都把铁链拽的吱咯响,他过来跟我说,小狼,爸爸不允许你出去,等过段时间再带你。后来他出门,只是瞥我一眼;再有心情不顺的日子,会抄起棍子来打我:
还叫,都怪你,这只恶狗,叫你咬人,叫你咬人!
他人小力气小,我就只当他跟我玩耍,只是小主人那样子让我想想就害怕,他和那个从背后偷袭我的人是一个表情,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地方,出现了裂痕。
住手!你干什么!老主人呵道。
它把人咬了,村子里的人要么不跟我玩,要么就打我!小主人说着就挂上了眼泪。可我实在不明白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小主人叫我咬人的啊。
打不过别人就哭,叫狗咬人,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孬的儿子!给我去墙角站一小时!面对父亲的威严,小主人不敢忤逆,他摸着泪向墙角走去。
老主人给我解了围,我满意的匍匐过去在他脚边蹭蹭,和女主人的猫时常所做的那样。只是他似乎并不领情。老主人踹开我,大声呵到:走开!我默默缩回到墙角。
这几天我躲在墙角听风听雨,一闭上眼睛,便是把牙齿深深嵌进那孩子的身体里的影像,想到此处,便会下意识的皱起鼻头,露出獠牙。我感到深处有一个嗜血的灵魂在躁动,在草原上狂奔,在月下独啸。这头困在我心里的野兽,想把我撕开,破体而出。
睁开眼睛,我看到舅舅竖起黑色鬣鬃,警惕着我。母亲看着我的眼里含着泪水,想过来关心,却也在害怕。我大体上知道这些,因为我的感觉变得敏锐,肢体更有力量,即使是呼吸,都像龙炎一样有些令人畏惧的温度。——我大体知道这些,因为母亲眼睛里的我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恐惧,它的眼睛是红色的,如同人类男孩的血。
母亲说:你不该咬那个男孩,这是错事,是致命的错事!
我并不想咬他,是小主人让我咬的,而且并不重,就像舅舅对我做的那样……
不!舅舅插嘴说:小子,这和你我间的打闹截然不同,你差点把那人的整条胳膊都卸下来,即使我使出全力也没有这般咬力!小子,你做了我这辈子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这话听来似乎有一种褒奖在里面,只是母亲的神色更严峻了。
母亲,我只是听从了主人的指令而已,我……
你的主人是人,和被你咬的人属于同一物种,当万不得已,主人只会舍弃你不论你是多衷心护主,你以为你脖子上的铁链子是荣耀么?那是枷锁!是囚禁你自由的桎梏!
可是,人类不是朋友么?他们怎么会舍弃我们?难道不是老主人把我救了么?
救你的不是老主人,是那孩子的父母!如果你死可以省去医药费,老主人会很乐意做这事情!母亲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控制不住便流了出来,说:你还有两个兄弟,但都死了,死在了他们的餐盘中,成了腹中鬼!
我惊愕的楞在那儿,不敢相信自己还有两个兄弟,更不相信竟然是因为主人馋嘴便把两个襁褓中的小生命杀了!
舅舅说,小主人馋狗肉,老主人又惯他,便吃了他们……只是因为馋了!
难道,难道他们就不怕下地狱么?
对人类而言,只有杀人害命才会下地狱,我们不配。舅舅像是看透了这一家人,他的言语里透着咬牙切齿的讽刺。
那些天,雨,洗去暑天的嚣张气焰,香樟树叶滴滴答答为着凉意欢快歌唱,舅舅拽着铁链在水坑里撒欢,母亲安静的呆着。老主人把女主人接了回来,似乎是女主人赢了,小主人也很欢快,因为不用受着爸爸的淫威,又可以继续无法无天。老主人并不为输了战争而懊恼,那天晚上他发出****的喘息声,来伴随女主人一声强过一声的欢唱。我还记得这天晚上雨下的很厉害,闪电照亮天空,云卷翻腾缠绵,至后半夜而截。
后半夜,萤火虫翻飞,同鬼火;风过树,似有蛇信嘶嘶交劲而欢。树下有破土的声音,我以为是我那两个兄弟,结果是几只小虫爬上了香樟树。第二天白天愈加吵闹,女主人又摔了碗筷。
老主人照常给我们喂食,还会过来逗逗我摸摸我头,就同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想起舅舅充满不屑说的那句我们不配,心中隐隐作痛,这份感情对人类而言真的如同草芥么?我也想起舅舅说的,我的两个兄弟成了果腹之物,那天的骨头是狗骨头,母亲从气味上早分辨出来,而我还傻傻的舔了几口。想到这,我五内翻腾,有一个不安的灵魂在搅动胃海。
这些天我成了素食主义者,挑着饭和蔬菜吃,尽管肉香让我不能自已,可我还是克制住了这罪恶的欲望。可于此同时,我逐渐消瘦下去,毛发失去光泽,肢体失去力量,时常眼神恍惚,其他各种感官都变得迟钝。我不明白,为何安抚了灵魂,却消瘦了肉体。我哭着忍着肉香对我味蕾的撩拨,却依旧拒绝开口接受罪恶。
舅舅给我叼来肉,说:小子!吃了它!
不,我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那你流的哈啦是因为什么?
我红着脸:即使那样,我也不能。我克制着肚里的馋虫。
舅舅一尾巴便把我甩到墙角,我才意识道自己已经这般虚弱,曾经把舅舅逼到墙角的我现在连站立稳当都变得困难。
他叼过肉来,硬塞进我嘴里,几乎咆哮般的说道:咽下去!记住,我们生来就是食肉动物,这是天性,不是罪恶!你没见过哪只羊会对草慈悲,哪只鸟会对虫怜悯,是因为他们这一生需要这些食物才得以生存!对,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去死......我绝望道。
他咬住我脖子,把我摔到母亲那边。他咬得很疼,就像身体和脑袋将要撕开一样;还没等我起身,他的利爪直接按在脑袋上,他灼热的鼻息喷在脸颊上只感受到不可名状的恐惧:
狼不会说丧气话,即使是狗也不会。即使委身求全,也会面对生活勇敢活下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有你母亲,更没有成为狼的资格!
母亲带着眼泪几乎绝望的看着我,却是不说话,沉默犹如黑暗般空洞,这空洞里没有慈爱,没有情感,没有我,甚至没有自己;这空洞,是具没有灵魂的骷髅,是远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活着!
心死了,她也依然活着。我看着她枯瘦的身躯,如同蒲草,在心里种下了不可破除的咒言——活着!即使孩子被主人杀死,她还是依旧选择如同往日般的活着,相信人类——这仇恨要压抑多久才会爆发呢?我瘫软在墙角,感受着母亲咬着牙的生活所压抑着的苦。
而我,却因为肉......
说到底,自己才是那个单纯到一点挫折都经不起的废物!
舅舅回到自己的角落,不时会瞟过几眼来,我才发现他慧心却虚伪的要命。他和我玩耍却不伤我,听母亲的故事故意来损我;等长大了些,渐渐输给我;而等我伤害到别人,出来纠正我的错;除非是双眼被彻底蒙蔽了,谁看不出他拙劣的伪装呢!我自嘲着,吃下那块肉。
神呐!既然你让我生而为掠夺者,就看看我为这生所做的涂碳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