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们的祖先是狼!
什么样的狼?
长的和我们一样,有尖利的獠牙,敏锐的鼻子,能够射出光的眼睛,能够听到百里之外的声音,我们行动如风如影,匍匐时如土如尘,当你看到我的时候,便是离死亡不远了;我们独步于山林,群居于草原,即使是有王之美称的老虎和狮子,有时候也只能畏而却步。
我在原地蹦跶,咧嘴獠牙,皱起敏锐的鼻子,看着远处射来的光,听着百米外的声音。
原来我们这么厉害,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类,看到我们并没有敬畏啊。
因为人类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敬畏,需要情谊。
让开,畜生!说这话的是我的老主人,他从车里出来,带着傲慢和不逊对着我呵道。我叫了两声,小主人扔给我一跟骨头,说道,一边消停去吧。
我叼着骨头回母亲那,还没等啃上两口,便被舅舅抢了过去,母亲反身扑去,却被击倒在地,怏怏而回。
孩子,别相信你妈妈的话,我们只是田园犬而已,牙已松动,身体衰朽,哪还能跟老虎狮子媲美,我们只能够看家护院,然后和你的兄弟一样葬于腹中;
我并不相信舅舅的话,我喜欢母亲所说的狼的故事,我相信等自己长大些,能够独步山林。我学着像狼一样啸月,发出旺旺的长鸣。
母亲说:自从我们的祖先被人类同化,我们便习惯安居于人类的屋檐之下,他们给我们庇护所和粮食,我们帮他们管理禽畜,孩子,相信我,在那些鸡鸭牛羊面前,我们是统治者。
呵,你有看到过拴着狗链子的统治者么?舅舅不屑道。
这是约束,就跟人类的法律一样,即使是权利至高无上也不能够为所欲为。你有一天会明白这话的意义。
母亲,这世上还有狼么?
当然,你不就是么,等你长大了,你也可以去山林里自由生活,也可以选择留在人类身边,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是森林里的狼都是孤狼,他们不喜欢陌生面孔;听祖辈说,北方的狼是群居动物,如果你跑的足够快,你可以去那里。
听完母亲的话,我欢快的转着圈儿,学着女主人怀里的猫那样,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春天。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春天,院子里梅花开败,结出青青的果实。细雨朦胧,老主人窝在躺椅里,边上沏一壶茶,放着小曲儿,我时而会走过去,窝缩在他的脚边。他会赏我几个青色的果子吃,我不喜欢那味道,但还是会舔几下,然后呜咽着扭过头去。老主人似乎喜欢看我这样,每次这样,他总会去厨房,拿点肉给我吃。
小主人也一样,他常常陪我玩,跟我说,坐下!翻跟斗!我毫不费力的照做就行,就可以得到吃的。我想起母亲说人类是非常友善的,一点也不假。即使小主人上学了,他每天也会陪我消遣一番。
我时常会把老主人和小主人赏给我的食物分给我母亲,母亲尝过后会跟我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学的很快,都记住了;有时候那些食物会被可恶的舅舅抢走,主人会帮我从他的嘴里拿回来,还少不了一顿打,我会为主人打气汪汪两声,而母亲却缩着默不作声。
有一次,从厨房里飘出了异常美味的肉香,主人扔给我骨头,我细细嗅嗅,还不等我吃到嘴里,我的脖子上多了两行牙印,身子被狠狠的拽飞出去,等回过神来,只看见舅舅面露凶相,钢毛直树,似是有莫大仇恨一般。还不及我反扑过去,母亲站在舅舅面前,亮出獠牙,威赫着,像我走过来:记住,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说完,撩起地上的骨头,埋到香樟树下。
老主人时常管小主人叫祖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后来到了清明,老主人做了一桌子菜,点上蜡烛焚上香,跪地叩首,一副虔诚的姿态,嘴里碎碎念叨求祖宗保佑,我才知道原来小主人这么厉害,竟然可以让自己的父亲对他三跪九叩。我诧异的回头瞧了瞧母亲,只见母亲和舅舅都不安分的摇着尾巴,尤其是舅舅,哈喇流了一地,还时不时拽疼了铁链子。
母亲说,老主人以前是军人,母亲的妈妈是条军犬,威风凛凛,后来老主人退役了,便把军犬带回家来;老主人三十结婚,三十五才得一儿子;那年军犬诞下母亲和舅舅便死去了,老主人悲痛不已,想在院内的老香樟树底下给军犬立墓,但女主人不乐意,说死去的东西沾染上了污气,家里的孩子受不起;老主人便把军犬葬到了山上。母亲老说人类是善良的,因为她看见了老主人为军犬留下了眼泪。
老主人对待母亲比对待舅舅好,因为母亲长的像军犬,棕褐色发亮的皮毛,而舅舅确实纯黑色的,虽然油亮油亮,但在念旧情的老主人那显然和一般土狗没啥区别。所以母亲说,其实我们和人类一样,也是感情的依赖体,你可以和小主人好好相处下去,就像我和老主人一样。
七月份,南方的夏天总那么酷暑难耐,我第一次褪去身上的软毛,露出油亮的硬鬃。我长得很快,个头已经超过舅舅和母亲,而且嗓门洪亮,四肢健硕。此时我并不怵舅舅的臭脾气,有时故意找茬,和他在院子里大打出手,一开始被教训的很惨,可母亲说过,狼就是不断在挫折中成长的,在生存中学习战斗的技能,我凭着少壮雄心,随伤痕累累,却时常把舅舅累的半死。后来可不止累的半死那么简单,从把他扑到身下的那刻开始,便是我逐步胜利之时。后来舅舅不敢来抢夺我们的食物,他乖乖吃着他的那一份,他的领土只剩下墙角的一域,他不再恃强凌弱,而是安分守己的看着我在他面前晃荡。
待暑气稍弱,小主人会带着我去外面晃荡,有时候就溜达一圈,有时候会玩过了饭点,女主人穿着撩人的衣服,在村子里的大小巷道中,找小主人回家吃饭。
傍晚,红蜻蜓印染了半片天空,那红彤彤的翅膀有些聒噪不安,老人拿着蒲扇在树下纳凉,丝柳垂着毛虫,蒲扇驱赶盲蝇。而在青石板的那端,却不是这番安然模样,小主人又和孩子们扭打在一起,原因是因为簸箕里的几条拇指大的小鱼,主人虽然说有乃父的勇武,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我挺喜欢呆在老人边上讨几颗蚕豆吃,可主人被欺负总不是光彩的事儿。于是二话不说我便扑向其中一个小孩,其他孩子见状四散开来。
走开,你这畜生!底下的孩子哭喊着。我只是咧着嘴,露出獠牙眼放精光,学着像一只狼一样扑倒猎物,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我吠了两声,其他孩子都四散开来。
小狼,快咬他!从地上扑腾起的小主人命令道。
我寻思舅舅也尝尝咬我,不会有啥大事,便在孩子的肩膀上,一口咬了下去。
这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它不像食物一样果腹,却无时无刻刺激着神经,从牙齿嵌进皮肉的那时,我明白尖牙并不只是恐吓而已,我感受到下颚的肌肉比咬骨头时更加有力,脊柱到脖子都已绷紧,爪子像钢叉死死定在地上,我看到了血,眼睛因此通红,血腥的味道刺激着毛孔,鼻息如火,我感到自己的感官在无线的扩散,甚至能够感受到身后的人的一举一动。可那或许都是错觉吧,我还未细细品味这种感觉,就被一个老匹夫从背后偷袭,一声闷响,重重倒下。
小主人在哭,似乎还挨了几耳光,女主人毫不留情的打着他们的小祖宗,那只猫跑到院子的角落缩成一团。老主人没护成孩子,倒是和女主人吵起架来,不知是谁摔了一个盘子,令整个厨房都成了战场,女主人喊声震天,老主人声如洪钟,这样的两个人吵架几乎吵醒了半个村子的狗,自然也把我从昏迷中吵醒来。
而在这之前,几乎半个村子的人来把村长家堵的水泄不通。
村长家的狗咬人事件惊动了全村的人,现在谁都知道村长家养了只会咬人的恶狗,臭名昭著。那孩子的父母亲火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以及目击者,一副逼宫的架势,据说在主人家门口堵了一晚上,期间理论不休,硬是要把我分食了才肯罢休。
若是把狗杀喽,可以,我就不出医药费了,伤人者偿命,既然命偿了,就不关我的事儿。你们再闹,我就把手段亮亮,大不了出点医药费。
主人便是这么一句话保全了我,他负担了医药费,那家人也不敢说啥,毕竟人家是村长,即使自己占理也抵不过权贵吧!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或许闹不出个啥来,只是有些人挑事儿,有些人不甘吃哑巴亏,有些人早就对村长看不顺眼,有些人想看热闹,便有这么出声势浩大的闹剧了。
这闹腾的晚上以女主人的离家出走而结束,我呆呆的支愣在角落,目送她的离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厨房的杯盏碎了一地,老主人手腕裂了个口子,没大碍,他皱着眉收拾战场,烟灰却把扫过的地方落满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