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有人来劝,“老嫂子呀,不是我多嘴啊,都熬过这么些年成了,还欠这几年,忍一忍,等毛头成了亲,她成了婆婆,自然就守规矩了!”成森娘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和着鼻涕,“我的婶娘,你不晓得咧,这些年,我受的这些磨折啊,”拉起衣角揩一揩就要流下脸颊的泪,“我忍啊,婶子你不晓得,自从你老哥成森爹过世越发......”成森娘抽泣得说不下去。
“老嫂子,我晓得你的苦处呢!看在一条命的份上!”对方凑过来,“你要出她,死爹绝娘的,又没个哥兄老弟。”对方又指着春生家的方向,“何况,这个炮打的,现在也不着家,没个人来勾,想来也要规矩过日子了。”
日子依然这样过着,时云同着婆婆与毛头下地干活,也好歹把这个春忙对付过去了,过了春耕,种上菜土,又马上到了双枪农忙时节。时云想着,就这样伴着毛头过日子,等毛头娶了亲,自己做了婆婆,这日子也就熬出了头,不由得脸上有了笑意。过了农忙,到了秋收,时云像牛一样干活,停下来不得,她一开始的意思,是只要春生出现,就要打上去,撕他、咬他,问他为什么要骗她。但是这个短命的好似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罗家村。
自然,也有人知道,他倒插门到了廖圩的地主廖长明家,“保长的位子到时候迟早是他的。”这人说。
“是啰,廖保长就两个女,过继的那个侄儿到底不是亲生,这位置不传给郎仔难不成传给侄儿?”听的人不由得点头称是,有凑过来,“可怜了那个婆娘呢!”。
听的人会意,“听说还为他寻过一回死呢!”
“啧啧!”对方不由得感叹道,“村里就有两个妇人为他寻死,在外头就不晓得好多了!不晓得廖保长看上他什么!”
“吓,人家保长家的大小姐看上的,”说的人诡秘地一笑,“大戏台下,对上了眼,挡不住运气呢!”
又到了过春节,鞭炮还没响过,毛头早早地就穿上了娘给做的新夹袄,家里人商量,过一个年号,毛头就十二岁了,就不能再叫毛头了,该叫大名“久生”了。一家人放过炮竹,弄了一大锅红薯粉,放了点鸡杂,这是罗家村大多数人除夕这一天中午准定要吃的东西,毛头一个人倒是吃了两大碗,对着灶房叫,“娘,你也来吃一碗。”
“崽,你叫你奶吃,再装一碗给你爹!”灶房传来时云清脆的声音,这一年,时云包下了灶房的事情,地上的活计也做得爽利,“老嫂子,谷子这么快就进仓了?”成森娘也就从房里露出头来,“嗯哪,我家毛头也帮着干活,今年是清爽多了!”毛头也从春到夏,换上了两身新衣服,惹得伙伴们都笑,“毛头要娶童养媳了!”
这会儿,成森娘还在赶着手上的活计,这副前身,还有点没有缝上,得赶紧给成森穿上。成森,一家人也知道成森终有油尽灯枯的时候,今年可是更是不成神气了,成森娘也背着抹过眼泪,但是看着毛头日渐鼓起来的脸颊,心情也坏不了。总之,这一年,是成森娘过得最顺的一年。
春节过了,又得张罗着去挑南盐了,成森娘叫住时云,“久生娘,”家里人自大年初一就开始叫毛头大名了,“去年挑的盐除去交给掌柜的,还留了一些,这日子看着也过得,今年就不去了。”
“嗯!”时云正在台阶上晒着太阳,眯缝着眼睛答到。
“等到我久生骨头长稳一点,再去挑!”
“嗯!”时云的声音更是柔和。
“奶,娘,”久生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半篓子的小鱼虾。
时云与婆婆同时凑过来,“呦,这可够吃几顿了!”时云不由得欣喜道。
“哪能全吃了?”婆婆不由得有点不高兴,“熬点汤水,给我久生补补身子,余下的晒干,等上圩了,总得要卖几个铜子,攒起给我久生讨老婆。”
久生不由得有点扭捏,“奶,你就爱说这个!”
“不讨老婆,你奶和你娘还养你一世!”时云见婆婆说这个,也不由得要笑,
“是的咧,哪有奶与娘养崽一世的,总要讨老婆的!”
这一年,久生可又窜个头了,有娘额头高了,“也该寻个好人家了!”时云与婆婆都在心里暗自点头,于是两个人就商量好了,除了赶农活,两个妇人整天可是猫在家里,纺纱,织布,卖到圩上去,一圩下来,竟然可以得十多个铜子!
“久生,等娘攒够了钱,给你讨门亲,你到时候亲堂客去,还要不要娘!”时云闲下来,就会拉着毛头这样子问。
“娘,你就与奶一样,瞎嚼这个!”久生不由得绯红了脸。
坐在台阶对面的他奶奶就会接着话头说,“你爹讨你娘才13岁,再过两年......”
“奶,你再说......”久生作势要生气,他奶奶与他娘就同声笑起来,盖过了屋里成森的咳嗽。
家里攒下十两银子的光景,成森娘就找人张罗着给久生寻个好女子了,“娘家贵贱没有关系,最要紧是细妹子要吃得苦,要会持家。”成森娘放出话来。
一晃,春耕又要过了,村里面慢慢的有人传出话来,“日本人来了!”
人心虽是大动摇,但是,毕竟,“日本人总是与土匪差不多,抢了东西就走了,也不是太碍事。”老辈人就这样讲。
在衡州府作酒保的汉清断了一条胳膊逃回来了,汉清媳妇在家可是哭了一整夜:本指望着男人在州府里打长工,现在这个样子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一大家子怎么活?”她指着一个坐在凳子上糊了一脸泥,一个正在地上爬着的两个儿子哭着说,来问消息的人也不禁摇头,叹息。
村子里也就慢慢传开了,衡州府连打了二十多天,那个军长熬不过去,后来就投降了,炸弹都打了好多,州府里面死的人堆成堆。日本人进了城,看到男人就开枪,看到女人就抓住要花姑娘。
“花姑娘是什么东西?”虽然大家都惊恐不定,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问。
“哎呦,花姑娘就是日本兵看到妇人就要干那个事情!”汉清不由得又在床上呻吟开了。
“吓!”问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老辈人也就点点头,“土匪也不是这样子!”
人心大不安定,各地的保长开始碰头,传下话来,每个村子要安排一个人守着,远远看见日本军队来,各家各户,无分男女老少,都要寻个地方躲起来。
成森娘心神不定地在家里拿出了准备给久生娶媳妇的银子,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叫上久生,“崽,这个是奶与你娘准备给你娶媳妇的,你拿着绑在身上,遇见事情就要与你爹跑,别管你娘和你奶。”
“我不,我要跟奶和娘在一起!”
“蠢崽,”他奶奶不由得一把抱住了久生,“你奶与你娘活够了年头,你才黄瓜花才开了个蕾,你要对得起罗家祖宗,你要答应奶!”
“听奶的话,日本来了,你就要跑,万一娘赶不上,你不要管!”时云也在角落里答上话。
“奶,娘,你俩走不动,我背都要背上你俩呢!”
“我久生好崽,听娘的话!”时云不由得哽咽。
......
日本人是来了,村头观望的人已经敲响了铜锣,大家赶紧背上早已打包好的什物,日本人从东头来,我们该从西头出,大家赶紧仓皇上路,
“躲到哪里才好!”大家交相问道。
“到后背山上去!”也有人答道。
“不行,后背山太近,得到左冲后面那山上去!”也有人建议。
成森娘把包好的银子系好在久生裤腰上,“成森,成森!”外面早有人答应,“老嫂子,快走,刚看到你家成森到前头去了。”
成森娘不由得大痛,“这个崽呀!好歹也要带久生走啊!”
时云在一旁不由得发抖,“娘,莫管这么多,快走!”
一家三口出门时,村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奶,我们躲哪里去?”
“崽呀!我们跟不上了,就躲后山去吧!”时云与久生点点头,拐过弯,就上到后面山上去,远远地,已经能听到了刺刀了声音了。
上得山来,发觉躲着这里的还有几口人,断了手的汉清一家也在,汉清婆娘一径还在骂,“天杀的,不是你,我早跟着其他人到左冲山那边去了!”
两个孩子就要哭,他婆娘不由得伸手就是两耳光,孩子哭得更凶,旁边的人不由得哀求,“汉清媳妇,你留着回去打,现在都在逃命呢?”
汉清倒是不理会他,兀自对着两个孩子说,“有人要来割舌头!”果然,两个孩子也就不敢再吭声。
成森娘趴在久生身边,不时地摸一下久生系在裤腰的小布包,心里早如擂鼓似的响开了,时云也趴在婆身边一动也不敢动,一家人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这么地生死与共,时云鼻子就有点酸。
树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趴着的人们面面相觑,听着一阵谈话,时云突然有点眩晕,“这不是春生么?”其他人也听出了其中的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