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汉清紧紧地拉住自己的两个孩子,“日本鬼子!”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其中有两个人的对话他们是听得懂的,时云试图探出身子:近两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的心里突然被针刺了一下,“太君,乡亲们在这里大大的有。”这个熟悉的声音说,腿被婆婆狠狠拧了一把,“你要作死!”婆婆的声音很轻,但带着泪水。
“娘……”汉清虽然试图捂住孩子的嘴,但这呜呜的声音还是如一声炸雷在树丛中炸想。
“乡亲们,不要怕,皇军是好人,是来救我们的。”这个声音顿一顿,“乡亲们自己走出来,好处大着呢!哪个不走出来……”这个声音附着另一个人耳语了一下,“乡亲们,我春生现在是皇军……任……”旁边的声音又耳语一番,“我春生是皇军任命的维持会会长,乡亲们不自己走出来,皇军的刺刀可是不认人的。”接下来就听到了刺刀插在草地上的声音,“乡亲们,听我春生一句话,大家自己走出来,好处大着呢,自己不出来,皇军的刺刀可是不长眼睛的。”
“你这个冤孽!”汉清媳妇狠狠地拧了孩子一把,孩子终于大哭起来。成森娘站起来,“你这****婆做的好事!”
“唉哟,伯娘,你也在这里,莫怕,有我春生在呢!”眼晴四下搜索了一下,时云也从树丛中站了出来,头上还顶着几根草屑,比以前瘦了些,倒是更见风致了。“老弟媳妇,我成森老弟呢?”
众人想笑,却又憋着,没法子笑出来。
“你这个炮打的,我崽被你害死了。”成森娘不管不顾,突然哭起来地,“现在只求你看在我毛头娘的份上,保我毛头没事。”
几户人家蜂拥着下山,除了汉清这个壮劳力,几户人家都是寡母弱子地跟着。
“喲。汉清老哥子,你这手是怎么了?”春生看着汉清空荡荡的右衣袖。
“被鬼子砍的!”他媳妇在一旁扯着他的衣袖,“你就少说几句哇,冤孽!”
村子里还有一大队兵,那个与春生说话的人跑到这一队日本兵的前面,叽哩哇啦了一顿,再转到春生跟前耳语一阵,春生立马紧张地站起来,“皇……太君说,”春生有点结巴,“太君叫乡亲们集合!”
一队人马围着已经集合起来的村人,来回看着,对着那个与春生说话中国人模样的人嘀咕了几句,那人马上俯身对着春生说,“这个村子就这么几个人?”春生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哎呦,太君,乡亲们听到谣言,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跑哪里去了?”
“太君,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只找到这些人!”
那人对着春生努一努嘴,春生会意,
“乡亲们,大家都不要害怕,去找找其他的人,叫他们回来,太君有安排。”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没有人吭声。
那人又凑上春生嘀咕几句,春生点头,
“乡亲们,太君想晓得是哪个人把太君要来的消息散出去的,是哪个造谣太君来了要使坏的!”
还是没有人吭声,汉清婆娘用手臂碰一碰时云。
显然,那人对着春生这样的磨蹭很不满意,干脆站起来,“乡亲们,皇军是过来给大家大大的好生活,现在皇军要统计下村里的人数,请乡亲们去把躲到外面的人找回来。”他的眼光落在了唯一的壮年男人汉清身上,
“八嘎?”转向了春生。
“......”春生有点迷糊。
他不再理会春生,招手带着一个士兵走到汉清前面,汉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身边的两个孩子看着日本兵身上明晃晃的刺刀,早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久生则紧攥着他娘的衣袖,两腿禁不住直抖,时云不由得心中大恸,一把搂住了孩子。
士兵刺刀挑开了汉清垂着的衣袖,那残了半截的手臂正红肿化着脓血,“八嘎,”士兵怒吼一声,举刀从汉清的头正中劈了下来,鲜血制止了两个孩子的哭声,春生呀了一声闭上了嘴。
汉清婆娘瘫倒在汉清的身边,众人中的骚动突然都停了下来,大家都懵懂地看着这一切,跟在士兵身后的那个翻译走了出来,“乡亲们,大家要相信皇军,皇军是我们的救星,这个人,是八路,散布谣言,使乡亲们不相信皇军,大大的坏!”
这个翻译向春生点点头,其他的士兵一队士兵马上走了过来动手开始推开男人们,稀稀落落只留下了三四个女人在场地中央.......
“娘,奶奶......”几十年后,时云的耳边还回荡着自己小毛头的撕叫声,自己的婆婆在另一个方向的哭骂,“砍刀的,我都是你奶呢!砍刀的......”
时云醒过来,发觉自己已经与婆婆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身体撕心裂肺地疼,她抬头四下望去,“我的小毛头呢?”
“侄媳妇,”房中有一个本村老人,“你先歇息会!小毛头......他等会就回。”
“天杀的呀,我的小毛头呢?”时云从床上跌下来,“我的小毛头呢?我的久生呢?”
“侄媳妇,你先歇会,照看你娘!”
婆婆的床上发出呻吟,时云挪了过去,“娘......”
成森娘嘴角吐着白沫,眼睛望着时云,“我......久.....”
“娘,娘,久生怎么了?娘,我小毛头怎么了?”时云不管不顾地摇着她的手。
婆婆的喉咙咕隆了一声,眼睛定格在她的脸上。
“娘,娘......”“娘,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罗家啊!”时云突然嚎啕大哭,“我对不起我小毛头呀!”
日军过境,在外的人打听得消息,便放心地回来了,大家相帮着草草办了成森娘与汉清的后事,老辈人都感叹着,成森爹爹死得冤,后事也办得草率,总想着,成森家出了个小毛头,看看着也长大了,哎,没想到犯了这样的事情。汉清呢,倒成了绝户头,婆娘那天当场就被几个兵结果了性命,“两个崽呢?”逃难回来的人想着要问,
“唉唉,这些砍千刀的日本鬼子,杀了男丁,弄了女人,把崽也带走了!”说着的老人不由得捶着自己胸膛。
“要说,今年也是年成不好,”有人磕巴磕巴着烟筒,“阿公庙那树都长了几十年,我穿开裆裤就看见在那里了,今年开春好巧不巧,雷劈掉了半边,这不是天下要乱?”
“按说,成森这小子也不是人,守着自己的小毛头,也不会走的这么急。”又有人感叹着说,“这个痨病鬼,一听鬼子来,跑得比谁都要快,在山上熬不过,吐了几口血就过去了。”
“唉,成森这一家也绝了户!”
“这鬼子可不比以前那些土匪呀!我是见过一些年头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流着鼻涕,“土匪哪是这样,土匪只要东西。”
“土匪要妇人,也不是这样。”在场的人说不下去了。眼前浮现出十多个日本鬼子围着时云的情景,不由得又捶打着自己的胸,“造孽呢!造孽呢!”
仙娘探出了头,她本来想说自己在逃难之前炖了一只鸡,也被日本鬼子给吃了,还在锅里面拉满了一锅屎的事情,现在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众女人扶着时云来到灵前,大家都停下了闲聊,这个罗家村最标致的女人,这一两天的时间,就脱了影。她被妇人们扶到婆婆的灵前,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就倒在棺木边,也不哭,也不闹,直愣愣地盯着棺木。有妇人递给她一柱香,她摇摇头,“我毛头来!”众妇人不由得在后面抹了一串泪。
时云自从六岁来到罗家村,圆房之后与春生的那些事,他们这些女人也没少在背后嚼舌根,说风凉话,看到现在时云的样子,作为女人,作为母亲,他们也忍不住洒下了同情的泪水。
“唉,这个春生倒是帮日本鬼子做事了!”
“这东西糟蹋了多少妇人啊,现在又跟着鬼子来糟蹋我们自己人。”有人恨恨。
“也不知道时云知道怎么个想法!唉!可怜成森娘连个帮她穿红衣红裤的人都冇得了!”
又有人凑过来,“时云晓得她毛头的事情不?”
“那哪能告诉她?告诉她不是要她的命!”听的人这样说。
“呦,骗得了一时哪能骗得了一世,估计她心里也明白了个八九分吧。”
“看时云这个情形,告不告诉估计都是这样子了,熬不了几天了。”
“春生那个砍刀的,那时候与时云这个浓稠,没成想,带着鬼子来,唉!”
时云精力不济,妇人们便相帮着每日送饭,每日作伴。若是平日,红火白日的,妇人们这边串门,婆婆肯定要骂,这一次,婆婆们倒是主动提醒,“你也去看看时云去,作孽呢?天爷不长眼呢!”
芹翠的公公也促着芹翠说,“你也去望一望时云,熬点粥带过去。”芹翠不由得大扭捏,公公与小叔子吃过了晌午饭,带着几个孩子上山去了,芹翠在灶房里鼓捣了半天,终于端着一个大海碗出来了,一碗粥,里面还下这两个圆滚滚的黑母鸡蛋。一路过去,也有人看见,“芹翠,你这么舍得,下这几个鸡蛋!”也点头道,“要得要得,鬼子作孽呢!眼看着一家子就要熬出来了!”
芹翠来到了时云家门口,抬头看见对面的春生家,不由得有点愣,想着四五年前与时云在这里的大打出手,那时候,小毛头还在房里吓得大哭。芹翠定定神,心里不由得针扎一般的疼,“这个没有下场的!”便推开了时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