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莫族学后院,罗业滔滔不绝说着,宋安安安静静听着。
杨应彦离开已有三日。这期间,杨应彦再没有登门拜师,仿佛已经绝了此道念头。反倒是宋安内心颇有不舍。对于杨应彦,他是有好感的。出身权贵,又不倨傲。虽说年岁有差,却愿意与自己相交。他很是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刺激人家。
想起那份邸报,宋安隐隐有些咂舌。里面的内容居然在第二日就贴满了京师四城的大小布告栏。如同当初的杨应彦反应般,万民震惊之后便是万言潮涌。却是各不相同,年轻仕子们义愤填膺,皆语朝纲不举,扬言要请动学宫大贤扫浊存清。而百姓们只将当做闲谈作料。还有一部分人,他们不敢发声,但至于是不是暗地里热络奔走。宋安觉得,娘亲最近忙碌了许多!
“总是隐去了部分!”罗业感慨道:“一步步来吧。最为紧要的拿住了,后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宋安惊讶问道:“师傅,这份布告的内容还不止?”
罗业点点头道:“当然!”
宋安无语,光是这一份布告已在民间闹得如此大,若是还有其余。所带起的波澜必定不会小于此次了。恍然间,他疑惑的看着罗业:“师傅怎么知道?”
罗业不答,转而道:“这份布告在民间已是如此。朝堂上,争斗必然更加激烈。只是不知,那些人究竟拿走了多大一块!”
宋安呆呆道:“师傅,您说的是些什么啊?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啊。”
“反正没有你候莫一族。”罗业笑着似是开玩笑:“不过此番过后。先有你父亲在边境的战功,再有候莫隋礼出力于皇室,候莫一族的的荣恩至少得保三代。宋安你可要争气啊!师傅不求你以后能继承柱国之位,但至少也能在朝堂占据一席之位吧!”
“弟.....子,弟子会努力的。”
“你努力有个屁用啊!”罗业没好气训斥道:“在我们华人的文化圈子里,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人脉关系。!”
宋安愣愣半天,想起候莫隋礼对待自己的态度,黯然道:“弟子在府中的地位,怕是....怕是要辜负师傅教导了。”
罗业潇洒的一甩长发,亲切拍拍他的脸,笑眯眯道:“所以师傅决定庸俗一回。这次你祖母的生辰上,好好给你长长脸!”
“长....什么脸?”
“嘿嘿,你师傅我风华绝代,才比天高。就是皇帝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的喊一声先生。到时整个出席的客人都会知道你候莫宋安是我罗业的内门弟子。”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候莫隋礼以后想要打压你都不敢了!”
宋安看着他半晌,眼泪盈眶,忽的说道:“弟子晓得的。师傅这么大的本事却隐居族学之中。弟子,不愿师傅为了宋安带来麻烦。”
罗业楞了楞,脸上一闪柔色,说道:“你是我弟子,不为你付出也妄为人师了。当初之想,实属消极。如今大世即至,一展胸中所学方是君子所为。他日你我师徒若能共居一朝,定能千古留名!”
宋安此刻见师傅对他一片真心,心情极好,许多平时不敢问的话也出来了,“师傅,您怎么会突然热衷官位呢?不是说,君子不求谄于朝堂吗?”
“哪个白痴说给你的这话?”罗业嘲讽道:“一般说出这种话的人要么学不符实,要不就是性格缺陷。”
“孙夫子说的。”
“呃.....师兄?”罗业一阵尴尬,气急败坏道:“你个混小子故意惹事吧!”
他装作欲打,宋安笑嘻嘻讨好道:“师傅在稷下学宫里也很了不起吧?”
“那是自然!”罗业一脸傲意,“自祖师爷开派以来,十哲以下。学识一道,能与你师傅相提的不过一人矣!”
“那宋安怎么没听说过师傅的名声呢?”
罗业颇有兴趣的反问道:“那你又知道哪些人的名声呢?”
宋安挠头仔细想了想:“入学后拜了圣人,十哲。弟子知道的便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了,还有孙夫子。”他傻笑两声,不好意思道:“弟子入学不久,知道得不多。”
罗业预想的场景,应该是宋安用敬仰的语气说出几人的名字。然后轮到自己风轻云淡的告诉他,自己便是其中一人。在弟子崇拜的目光中,自己洒脱一笑:“宋安,可不要因为是我的弟子就骄傲哦!”
“这笨徒弟简直气得老子吐血。”罗业郁闷想到,“要自己说出来,那得多丢份啊!”
“哦!还有,还有!”宋安又想了想,欢呼接着道。
罗业有气无力回道:“还有谁啊!”
“我听阿福叔说过,儒家有两位先生,以前在边境帮助大汉胜过西唐。有很厉害的名号,叫天什么地....”
“名号谓之天策地算!”院外声音传来。宋安循声望去,只见杨应彦身影缓缓出现。他一步步走得很慢,脸上少了些往日的飞扬,多了些庄重。他叹息道:“宋安兄,应彦却是佩服你了。身为地算先生首徒,却是连自己师傅的尊号也不清楚!”
他转过脸,俯身下拜,“得先生点悟,近些日应彦一一得证。方才明白圣贤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应彦求拜于先生门下,学得真正大道!”
宋安一脸惊讶的望着罗业,哪里想得到一向嘻嘻哈哈的师傅会是阿福叔口中受数十万西军敬仰的那位先生。
罗业眼角眉梢都透着一丝苦恼,未能由自己亲口说出身份令他很是郁闷。他看着杨应彦,懒洋洋的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去印证?”
“应彦先是去了趟北市,见闻了一些人的生活。然后请了一位茶店姑娘,很平常的那种。”杨应彦平静的叙说道:“带着她走遍了西市最大的几家商铺。”
“有何感想?”
“如先生所言,贫苦老百姓大多粗鄙不堪。整日所虑者,不过生计。与之交谈,实在难以沟通。”杨应彦想着北市的情况,不由苦笑。“相反西市大户,倒是往日应彦差漏了。圣贤言商者下流,以往应彦也是如此看待,极少正眼相瞧。但是此次在应彦看来,他们的接人待物,一言一行,更有君子之风。彬彬有礼,言语和善,不以外貌穿着取人。实在让我等自诩圣贤后辈的读书人为之羞愧!”
“你应该知道,他们可是装出来的!”罗业淡淡提醒道。
“天下人哪个又不是在伪装呢?我等读书人,在朝为官者。”杨应彦似乎自问。“只不过,读书人是为获得赞誉而伪装,为官者想要获得提拔而伪装。与之相比,商人们为利而伪装反倒最为磊落。”
“那你又体会出什么来了?”
“便如宋安兄所言。对于普通人而言,若是不能生存,谈何圣贤之言?如何行教化之道?应彦这几日想通了,如以前那般所想,只不过是纸上言,水中月。当今大汉,儒家教化并非首重。民生一途,方为重道。教化天下,退而求之。如今,我很赞同先生那日之言。”
“你言大错!”在杨应彦惶恐态度之下,罗业缓缓道:“如你言,国朝民生确为如今之首。可是教化休养,却也并非放下。两者相辅,缺一不可。既不能为了民生的发展忽视的百姓教化,亦不可为了教化天下忽视百姓疾苦。”
杨应彦沉默,宋安不语。半晌,两人同时抬头,脸上似有所悟。而后相视一眼,由杨应彦开口道:“应彦无意做了一些,对与不对,还请先生教我。”
“教化天下。不是我等做到的,做好自己即可。那些大事,只有朝廷与儒家方才有威望!”罗业明显不想讨论此道。倒是很有兴趣的问到杨应彦,“说说看,你做了些什么?”
“应彦答应了那位姑娘,会在北市建一座塾学,满足那些穷苦百姓的向学。”
罗业眼神发亮,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继续。”
杨应彦如受鼓舞,接着道:“不受束脩。但凡意向求学之人,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开蒙稚童皆可来此听课。是那日应彦见着一妇因穷困,有心送子进学却无能为力所想。北市之名虽多为穷苦,但也并非人人都想辈辈穷苦。进学,成了他们大部的寄托。可北市官学向来不受朝廷重视,仅有一间不说,师礼也不简单,对于学生的资质要求更高。是以有此一想!”
“授课先生你如何想的?”
“倒是简单。可从外面聘请!”
“不妥不妥!”罗业否定,眼神却是越发的亮了。“先生便由你与宋安挨着顶替即可。”
“似乎.....”杨应彦颇有些不解。“应彦只怕学问不够,误了众人。而且朝廷那边,也不大好交代。”
对于塾学的先生,大汉朝廷极为重视。必须是由礼部审核或是如国子监这般大学之地同意的人方可掌学。若有违背私办者,轻者没收家产处以役刑,重者则已叛国处置。
但罗业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我罗业的学生,便是稷下学宫的传人,朝廷那边你毋须担心。按我说的办就好!”
杨应彦连连点头称是。蓦然间,他有些发愣。惊喜的望着罗业,“先生的意思....”
“不错,就是你听到的那样!”罗业微笑的看着他,“你我师徒缘分已到。从今日起,你就称呼宋安为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