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本该是一家人坐在一起欢度新岁之际。此刻在候莫府,三房二十余人围聚在宴厅。五桌琳琅满目的菜肴渐渐失去了热气,却无一人拾箸。所有人都望着最上首的候莫隋礼,而他,只是沉默的望着大门。
候莫唐信未归。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候莫府嫡长子,下一任家主居然没有出现。见着家主夫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原本热闹的诸房渐渐安静了下来。
直至下人们将最后一道金玉满堂放在了每张桌子的正中间。终于有小孩天真的声音问道:“娘,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了!”
所有人闻声而望,然后又同时看向最上首的两人。
候莫隋礼脸皮微微一抽,低下眼睑。候莫夫人方才出声:“诸位先请动箸吧。”
旁边的候莫隋靖道:“大嫂,不如再等等吧。终归是年夜饭!”
候莫夫人微笑着摇头道:“没事儿。一家人高兴的日子,可不能因为我长房原因扫了兴。”她替候莫隋礼斟满酒,端起杯子道:“家主有恙,不能饮酒。这第一杯,就由我替他祝各房新的一年里阖家美满,心想事成。”说罢,一饮而尽。
各房族人赶紧执杯起身,齐道:“同祝我候莫一氏千年永兴。”
她轻碰仍在发神的夫君。候莫隋礼这才使箸轻点,“都坐下开始吧。”众人方才坐下,一时间热闹渐起。
候莫夫人除了今日愤怒长子未归之外。见其夫君次子长媳竟是都难得的齐齐沉默,似乎各自暗含心事。特别是长媳,往日里若是这般丢面之事。说不得早就嚷嚷着使脸色了,除了神色有些黯然发白外,一声不吭。似乎未归的丈夫对她未有多大影响。
她尽量装作淡然道:“语蓉,唐信走哪儿去了?”
直至问到第二遍,夏语蓉方才受惊似的反应过来,魂不守舍道:“啊....母亲何事?”
“我问你唐信哪儿去了?”见着她这番模样,候莫夫人不禁气急,声音提高。
“啊....语蓉...语蓉也不知啊!”夏语蓉声音愈来愈小,脸色越来越白。
候莫隋礼伸手按住了自家夫人,看了自家长媳一眼,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再问。
候莫唐易起身,来到两老身后。低低道:“父亲,孩儿去寻长兄。”
候莫夫人正要道“你嫂子尚且不知,你又如何得知。”却听见夫君道:“嗯。那地方你可问丫鬟芳儿,她是知道的。”
候莫夫人听见芳儿,更加莫名其妙。眼神瞟向夏语蓉时,才发现对方脸色惨白捏着箸的手抖个不停。
.....
.....
年节初一,拜年日。
候莫夫人一大早起来,用过早膳后,吩咐四下准备好应景的“岁钱”后便朝着正堂而去。一路上“吉祥”“如意”恭祝声不停,候莫夫人带笑一一赏过。待至正堂端坐了一会儿,不光夫君未在,连长媳次子也未前来祝年。
大好的心情顿时转坏。长子不懂事也罢了,毕竟亏待莫氏太多。可长媳次子居然也还未至,这哪里还像个过年的样子。她秀眉渐弯,起身吩咐道:“让二公子与少奶奶到书房来!”
昨夜,候莫隋礼饭后只是一句“有事考虑”便窝在书房一夜。候莫夫人打算今日定是要问个清楚昨日几人怪异的表现。
转过中堂,穿过画廊,还未跨进小院,就见夫君与次子从书房匆匆走出来。夫君还好,衣裳尚算整齐,只是神情略微疲惫,眉目中隐含怒气。而次子唐易则狼狈许多,衣衫不整,靴子污浊。此时发冠尚在手中,一边走一边束发。
候莫夫人正要责备,便见候莫隋礼一挥手道:“夫人来得正好。走吧,去见见咱们那痴情的长子。”
他话语中满是讽刺与怒气。候莫夫人微微一愣赶紧上前拦住道:“夫君,今日初日,动怒不吉。让唐易去将唐信唤回便罢。”她大概猜到长子可能是陪着莫氏那边过年,是以如此说。
候莫隋礼听则更怒,指着候莫唐易道:“唐易守了他一夜,劝了他一夜。他非但不听,还扇了唐易一耳光。”
候莫夫人大惊,再仔细一看次子。果不然,候莫唐易左脸颊明显有些肿胀。她心中一疼,赶紧上前细问,对长子也生了怨气。
候莫唐易尴尬的躲着母亲的手,道:“母亲,孩儿修行也有半年。这点伤无事,昨夜....昨夜也是孩儿急了说了些过分的话才惹怒了兄长。没事的!”
候莫隋礼冷哼一声,“为了个女人竟然不顾父母妻子兄弟,老夫今日定要斩断他念想。”
当下夫妇俩未叫下人跟随,只让次子陪同。在候莫唐易的引领下,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处院落。
候莫隋礼夫妇都是首次来此地。刚进院门,便见白事高悬。候莫隋礼只是一愣,随即面不改色继续朝前。而候莫夫人则是哐当一个没站稳朝后仰去,还好候莫唐易紧跟在身后一把扶住了她。
“母亲,没事吧!”
候莫夫人以手遮额,竟是不敢再去瞧那刺眼的白色。颤颤问道:“唐易,那....那是宋安,还是莫氏?”
候莫唐易低低道:“是莫氏,三日前发生的。暂时看来是王柱国府上的管事见色起意,诱骗至外山。前日王府大闹,也是因为此事。”
“那....那马福为何不禀报我府。还有,宋安呢?”
候莫唐易摇头,“不知。”
候莫夫人慢慢站起来,望着院里安静的灵柩。想起那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她美丽、聪慧、广博、识体、坚韧。古今以来能用在女子身上的赞美几可说她都符合,虽然最初自己很不喜欢她,可愈发的接触,女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更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欣赏这个女子。很多时,自己也会想。无论是哪家能纳此女为媳,都可算是夫家之福了!
就这样一位女子,竟然芳华已逝?红颜自古多薄命。候莫夫人想着,竟是眼泪便流下了。心头有份美好被碾碎了!
候莫唐信与阿福分站两侧。候莫隋礼进来,两人都没有施礼。候莫隋礼倒也没在乎,只是路过灵柩时稍有一顿,神色终是有了些变化。
他来到候莫唐信面前,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他,似乎想要长子先开口。但候莫唐信的双眼只是盯着外面的天空发神,对于父亲的到来仿佛未见。
“啪”重重一记耳光,惊呆了院门前的母子。却没有让候莫唐信神色又半分变化,仍是那副失了魂的模样。
“啪啪啪啪”,候莫隋礼不知扇了多少耳光。脸肿了,鲜血顺着嘴角而出。但候莫唐信只是双眼望天,身子都未曾晃过。
阿福看了看这对父子。未发一言,转身将灵柩往里屋推。
“你是要气死为父吗?”候莫隋礼心下害怕了,长子这般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了这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在乎了是不是?”
候莫夫人几步小跑着来到跟前,哀声道:“唐信。醒醒啊,莫姑娘这样。你父亲与我....都不愿的!”
她用力摇晃着长子的手臂。半晌,候莫唐信似是有所动,眼神由天空移到母亲身上,才茫然道:“母亲,您来了。哦,父亲与唐易也来了!”
三人大骇,这是失心疯的症状啊!
候莫唐易一跃至他身后,手指如剑,连点头颈五处穴道。便听哇的一声,候莫唐信弯身不停呕吐,一口一滩黑血,连续十余口方止。
他脸色淡如金,整个人似乎要飘起来。此时他才完全醒过神来,眯着眼懒洋洋道:“这便是死去的感觉吗?很好!只要青甄你不痛苦,那我也就不难过了。我来陪你了!”
候莫唐易止住焦急欲上前的父母,沉声道:“父亲,你不能再刺激兄长了。”又转过头对着阿福道:“暂且借里屋一用。”
阿福头也未抬,只是木然的一指。
候莫唐信躺在莫青甄以往用过的床上,睹物思人。顾不得父母兄弟在旁,低低呜咽。其余三人担忧他身子,只能沉默。
......
......
“我不会休妻!”这是候莫唐信坐起来对着父亲说的第一句话。
很是奇怪的一句话,候莫夫人觉得。更为奇怪的是,候莫隋礼与候莫唐易并未因为这句奇怪的话而奇怪。
候莫隋礼点头道:“你知道便好。”
“我会守在这里等着莫家人将....青甄接回去!”候莫唐信仰着脸,幽幽道:“还请父亲母亲见谅。”
若是之前他说这句话,候莫隋礼担保一个耳光闪过去。不过现在,候莫隋礼顾忌他身子,只得应下。
“这些日父亲母亲可来此处寻我。青甄走后,我也会回陇右。”候莫唐信继续道:“不用劝了,宋全那里。多请母亲费些心了!”
候莫夫人道:“语蓉那边。你.....”
“母亲可告诉她,她永远会是我的夫人正妻。”候莫唐信一字一句缓缓道:“见面便免了罢。我能理解她,却永远不会原谅她。”
候莫夫人一窒,正要再问。猛然间,昨日夏语蓉异常的表现再次浮现。再看夫君次子平淡的脸色,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般道:“难道是....可不是王家管事吗?”
“便是语蓉指示的。期间借了仆射府的令牌,这点他夏启明自己已经承认了。”候莫隋礼淡淡为妻子解释道。
“对了。劳烦母亲回去后让芳儿过来。那边新府建起,差个得心的丫鬟。”候莫隋礼话语平静道:“不光芳儿,宋安我也会带走的。”
“不行!”
“不行!”
出乎意料,候莫隋礼也不同意。候莫唐信蹙眉道:“父亲您不是不愿见着宋安吗?由孩儿带走不是更好!”
候莫隋礼愣住,讪讪说不出话。反倒是候莫夫人听闻夫君出声后,脸色又白了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后解释道:“宋安之疾非慧心大师不可。你不能任性!”
候莫唐信道:“孩儿会在陇右起庙恭请大师。”
“你当你身份请得动大明寺的住持?”候莫隋礼没好气道:“陛下都没这个能耐何况你!你放心,对那孩子的承诺,依然有效。而且此次父亲答应你,绝不会让他受丝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