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一阵沉默。谁也没想到,率先站出来替那女子说话是杨家。不光王崔两家,便是左右仆射两位宰相皆是露出诧异之色。
只有刘玄昌心里猜测到了一些。不久前的那场朝廷议政,杨家一反常态的支持皇家。据下来候莫隋礼道,是与杨家结了姻亲。只是想不到,杨家竟是看上了那私生子!
他神色平淡的问向王柱国,语气不免带上些揶揄:“是啊,王大人。照杨卿所说,你觉得此事是否还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必要啊?”
王柱国脸色通红,崔柱国与左仆射苏见余也同时闭上了口。开玩笑,那女子再怎么说也算得上候莫唐信的女人。你一王家管事竟然对其起了色心,若是候莫唐信出手,便是万刀砍死也是应得。
刘玄昌看着王崔两家吃瘪的模样心中莫名欣喜。以往这两人便是无理也要凭着身份在朕面前闹上一闹。今日这番模样,已是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他心中盘好了说辞,打算将王家好好责训一道。却不料一人站出来道:“按大汉律,犯者自有官府定断其罪。王管事虽有罪,可已经用命相抵。而擅杀王管事之人,虽出于复仇,可毕竟有违汉律。按律当捕!”
此话一出,厅中之人无不色变。刘玄昌愣愣望着夏启明,竟是没想到他会站出来替王家说话。
淸仪与曾令则莫名其妙,杨柱国一脸的茫然,而王崔两人虽面露异色,却是心中大悟。而候莫隋礼则是无奈苦笑两声,这亲家为女儿也算是操碎了心了。
王柱国放佛抓住了重点,悲戚道:“陛下,夏大人说的对啊。臣之家仆虽有罪,可总归是要由大汉律来惩戒的。那狂徒无法无天进府杀人,当诛啊!”
刘玄昌看向淸仪,淸仪保下了徒孙。目的已达,不愿陷入与朝臣的对立。不但不出声,还以眼神制止了激愤欲说的曾令则。再看候莫隋礼,只见他低埋着首,不见脸上神情,同样不声不语。
刘玄昌刹时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心中气闷之余不免颇感苦涩。那莫氏也是朕的子民,死的如此之冤,到现在竟然是连原告都噤声了。阿叔,再怎么讲。那女子可算是你府上之人啊!原来你,也是将世家的利益看的比朕的法律更为重要!
他难以察觉的撇撇嘴,对眼前这些人实在是失望之极,却仍是不愿就此定下结论。夏启明似是受了鼓舞,此刻干脆站出身道:“陛下,还请决断!”
“决断,决断什么啊?夏大人,陛下邀请了老臣。可老臣才刚刚到吧!能不能让本夫子说几句呢?”
祭酒大人的声音忽的在众人耳边响起。可人,却是没有出现。下一刻,谢公公尖锐的声音在厅外传来:“国子监祭酒大人到。”
厅门推开,祭酒大人大步而入。他朝着上首的刘玄昌一礼,转过脸对着夏启明似笑非笑道:“夏大人这声音可是急的很啊。”
祭酒大人的身份可不是清心寡欲的淸仪可能比的。这朝堂上大半的官,可都是出自他门下。夏启明忍了他的嘲讽,恭敬道:“夫子莫要取笑学生了,学生也是按律进言陛下。”
祭酒脸色一变,道:“怎么,取笑不得你。哼,我笑的便是你等这满口仁义礼德的虚伪臣子。”他环视一圈,先是对着淸仪微一点头。随即目光落在候莫隋礼身上,“哼,夏大人。莫以为本夫子不知你心中想的什么。那死去的莫氏是你那女儿的心中刺吧!这次的事,你宰相府难辞其罪!”
不理众人脸色,祭酒接着道:“候莫大人,我儒家当初如何帮那对母子入的你府,你可还记得?”
候莫隋礼涩声道:“不明白夫子何意?”
祭酒笑笑不理他,转身向着刘玄昌道:“臣今日要告在堂三人,还请陛下受议。”
不等刘玄昌答应,他便继续道:“这第一告,便是王柱国。纵容府上淫仆横行京中多年而不闻不顾,今次出了事非但不自省其身,反而依仗其身份妄想替那淫仆脱罪。臣要告其御下不严之罪。第二告,告那候莫柱国。那莫氏当初虽有得罪候莫府,可后来其子入谱,也算当得上候莫府上之人。现如今因自家矛盾而害莫氏,候莫柱国不予声张索凶,反而沉默意图蒙混。臣要告其窝藏元凶之罪。第三告,告这右仆射大人。家教无术,受女儿所托反成帮凶。知晓实情后不以天下宰相之身肃清律法,反以慈父之名协助家女摆脱罪身。”
祭酒铿锵有力三告出口,在场中人无不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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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莫唐信两日不见阿福及宋安,心下颇觉有些不宁。今日一早,寻了个由头与妻子,独自前往族学。
年关已至,族学不见往日郎朗读书吵闹之声,只见白雪茫茫,银束满枝。宁静之下,风景倒是不错。
他站在院中,思索着是否青甄将孩子带回了蜀中。原本就不认为会在此时此地能遇见孩子。此行,不过存了一丝幻想。
他愣愣发着呆,右手在胸口处紧紧捏着。想着那年蜀中难得大雪,当时与青甄也是在同样景色下相述情思。这般触动,似乎离开她之后便再没有发生过了。与仆射府的联姻,当时真是想抛开一切前去蜀中与她厮守。只是....
他见景思人,忍不住低叹一声。眼眶已是湿润,心中惆怅之时,便想转身离去。
“登登”脚步声从后传来,候莫唐信循声望去。却见两男子一前一后从石梯走下来,后面一人他倒是认识,正是杨家老三。而前面那人神态淸矍,气质不凡。
想这杨家老三一向孤傲得很,极少有能让他高看之人。如今一副毕恭毕敬跟在身后的模样不禁引起他几分好奇。
两人也未想到会在此地见着候莫唐信。三人微怔之时,杨应彦先出声招呼道:“候莫唐....”话未说完,立即改口道:“唐信世叔!您,怎么来了?”
候莫唐信更奇,这杨家老七辈分虽低于自己,可一向呼喊自己的名是喊惯了。今日竟是难得遵循了一回辈分,难得是用了尊称。
他眯着眼微笑道:“应彦?你这称呼...呵呵,怎么在我候莫族学里。”
杨应彦尴尬的看了眼前面的罗业,低声道:“世叔说笑了。”见着师傅与候莫唐信互相打量着,他接着道:“小侄拜入族学已有数月,世叔在边关不曾闻之罢了。这位便是小侄的师傅,也是宋安师兄的师傅。稷下学宫的地算先生!”
他顿了顿,又道:“师傅,这....便是宋安师兄的亲父。”
候莫唐信神情一窒。他虽已知地算先生委身于自家族学,而且还收了宋安为徒。本打算年后亲备重礼拜见,哪曾想会在这时相遇。
微微一顿之后赶紧上前行礼,声音都略带发抖:“候莫唐信见过地算先生!”
‘天策地算’之名在世间实在名誉太高,饶是候莫唐信这等身份。此时也是难抑心情,竟是行了拜服大礼。
罗业侧身避开,淡淡道:“宋安乃我弟子,你我同辈,无需此等大礼。”
候莫唐信规规矩矩行完礼后方才道:“唐信身为西军一员。此礼是代表西军众将士拜谢先生的。今次与先生遇得唐突,明日必将重礼上门。”
罗业看着他,道:“原来,你是以骠骑将军之名。并非以候莫唐信之名啊!”他摇摇头,神色颇感失望。
候莫唐信不知他意指,不知如何回答。
还好杨应彦插话进来道:“世叔,您今日来此何意?”
候莫唐信道一时语塞。他来此寻宋安,却不想遇见两人。总不能说家里找不到自家孩子,才来此地看看吧。
杨应彦见他神色,便猜到了几分。他道:“莫非是寻师兄?师兄这两日在我家中....做客,他.....他.....”
“杨府?”候莫唐信皱着眉,问道:“明日年关,宋安不在家中....不与他母亲一起。怎会去了杨府?”
杨应彦看着罗业,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罗业在旁道:“应彦,领着骠骑将军去吧。为师这里毋须你陪伴了!记住,这几日不要让你师兄离开你府。”说完不再理候莫唐信,转身返回。
杨应彦来到还在寻思话意的候莫唐信身前,道:“世叔,跟我走吧。”
候莫唐信有些奇怪,虽说地算先生是宋安师傅,可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这年庆不与自家人一起,跑到杨府上算个什么事儿?
只是此时不好发火,问向杨应彦:“应彦,你师傅已走。无须如此称呼我了。”
杨应彦苦笑道:“你那长子是我师兄,又是我未来的妹夫。我又有何法?”
候莫唐信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宋安已于杨家缔结了姻亲。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小子往些日不知大小尊卑。今日也算报应!”
杨应彦摇摇头,道:“随我走吧,候莫世叔。”心里暗道还望你待会还能有心情笑的出来。
一路上,候莫唐信心情难得好了许多,话语间一口一个贤侄叫的那叫亲热。杨应彦只是不理他,待到了一院前。他才停下脚步,道:“世叔,应彦先行离去。你进屋之后,便可了解一些事情,还请稳住心神。”不等候莫唐信回话,逃一般加快脚步离去。
院前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挂在门上,站在门口也可闻得纸钞烟味。候莫唐信望着杨应彦背影楞了楞。随即,他想到什么,手脚开始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竟是没有丝毫勇气跨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