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府中的下人们低着头打扫着房前一地的狼藉,时不时小心的朝半掩的门内瞄上一眼。昨夜里,老柱国与大世子大吵一架,那吵声大得整个东厢房都听见了。据那值夜的牛家两兄弟说,书房里的杯子、瓷器哗啦啦的破碎声便没停过。后来还是闻声而来的老夫人才止住了父子俩。
候莫唐易此刻正在房内,瞧着狼藉的书房。他苦笑着禀告:“昨夜主仆二人都未在房内。清早时孩儿特地又去了一趟,仍是空的。”
他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紧皱的双眉全不似往日般的轻佻。思虑着,想着若是真如自己所想的最坏一种结果。自家,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
“父亲,这次孩儿回来。听到下人们说....”候莫唐易看似不经意问道:“母亲似乎对大哥那孩子颇有照顾啊!”
候莫隋礼此时仍是一副气恼的模样,闻言没好气的回道:“你母亲他心软,见不得他人遭遇。”
候莫唐易微笑道:“不管是否有外人相逼。反正那孩子已入了族谱,父亲又何必非要如此不待见那母子呢?”
“那母子俩害的为父以及家族蒙羞。身为候莫一家族长,为父....”候莫隋礼忽的止住了话头,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幼子。慢吞吞道:“唐易,你在替那母子俩说话?”
“是的!”
候莫隋礼冷眼瞧着他,道:“唐易,你何时有了此想法?当初你可是比任何人都厌恶那两人啊!”顿了顿,语带讥讽道:“难不成,你借那母子的机缘进了峨眉。竟是感激起对方来了?”
候莫唐易神情不变道:“父亲。以往孩儿井底之蛙,依仗身份横行这京师之中。后来幸得进了师门,才明白这世间,我等并非那真正的人上人。在一些人眼中,咱们不也同王家一样么?”
候莫隋礼微怔,随即不耐烦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曾师姐对那莫氏如此有礼。加上当初儒佛二道不惜得罪咱们也要倾力相助。父亲为何不对那孩子好一点呢?说不得,他日我候莫一族真的会寄托于那孩子身上也说不定呢?”
候莫隋礼瞧着幼子的眼神愈发的亮了许多。嘴上仍是嘲弄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忧你自己在峨眉的前途吧。”
候莫唐易大大方方承认道:“不错。孩儿是有此私心。不过,更重要的却是若真是我候莫家有人害死莫氏,曾师姐那日的表现。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候莫隋礼猛地站起身,重重一拍桌子,“就算如此,何人敢来我府上撒野!”
候莫唐易叹道:“前有严儒亲临,今有王家的教训。父亲还不明白?”
候莫隋礼被问得半晌说不出话,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愤愤一脚踹倒桌子,吼道:“先有你母亲,后有你大哥。现在连你也要帮着那贱人母子?”
候莫唐易赶紧起身致歉道:“父亲,莫要动怒。孩儿也只是为家族而想,与母亲大哥不同。”
“可不都还是一样么?”候莫隋礼气呼呼道:“这半年来,儒家,佛家,还有那杨家,明里暗里的护着那对母子。老夫就不明白了,我候莫家竟是连处置自家的内事也做不得主了?”
父亲对那孩子的态度,如今看来,倒不是本身对其恶感。皆是外界的逼迫而感至失了脸面迁怒于此。虽说想通了问题所在,候莫唐易却也无法再劝下去。想想也是,堂堂一品柱国大将军竟然奈何不得一自家私生子。再说下去,不是徒惹父亲不快吗?
父子俩之间沉默无语。一个是不愿说下去,一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良久,候莫唐易正欲起身告辞时。有下人来到门前道:“老爷,宫里来人。请您速速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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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候莫隋礼赶至御书房前,门口的谢公公正焦急张望着。见着他不徐不疾的步子,竟是轻跑下石梯。语速极快道:“哎哟我的老柱国哦,就您老来的最慢了。赶快进去吧!”他身子略微靠近,低低道:“里面已经吵翻天了,陛下也头疼的紧。”
候莫隋礼问道:“王柱国?”
“可不是吗?”谢公公蹙眉回道:“王大人一早怒气冲冲的赶紧宫来,也不知与陛下说了些什么。不仅崔柱国杨柱国和两位宰相大人,连得冲虚观的那位神仙也来了。”
“呃。”候莫隋礼一顿,昨日的事,他已从次子那儿得到了详情。对于淸仪的到来并不惊讶。他注意的,是谢公公刚刚禀述杨崔两人时的顺序。
他淡淡瞟了谢公公一眼,神色不显,脚步加快了几分。
刚临门口,便听得王柱国的声音传来:“淸仪道长,汝等徒孙之事万不会就此放过。以往万民敬仰的是贵牌守我护我大汉。而如今,擅闯私宅,一言不合拔剑杀人。漫说是我府上,便是一寻常百姓家中。也当以重罚之!”
王柱国那阴测的声音此时饱含愤怒。不知怎的,候莫隋礼竟是觉得颇有喜感。又有一人声音起,平稳中也有怒意:“我全一观没你王柱国那么多的说辞。由上至下禀持恩义当报,恶人当诛的正道。贵府死去那管家漫说不是小女所杀,就是杀了。本道也只觉得杀的太过便宜了。”
一进书房,便见全一观曾令则站在王柱国对面冷冷嘲讽。其余众人则是神态各异,但都莫不噤声。
“曾道长,我敬你世外高人。却也不想如此不讲世事?”王柱国面红耳赤吼道:“小女在我柱国府妄杀一十三人,那不叫人命?”
曾令则不屑笑笑:“柱国大人,你那些看院的护家些昨夜只是被小女剑气逼得闭了气。看着伤口惨烈,却是一人未死。你又何必拿此事来说?相信那些人现在正在贵府上躺养着吧。”
王柱国老脸更红。昨夜里的场景着实吓人,原本都以为那些个护卫被曾亚姝斩杀。却不料后来料理时,竟相继又喘开了气。还以为这些人一时命大,准备拿此事着重渲染一番。哪晓得还是人家剑下留了分寸。
他指着曾令则气的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转向上首的皇帝陛下,悲戚道:“陛下,道家众人明犯太宗禁令,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太宗禁令”一出口。不止刘玄昌,就是刚刚平淡的众人也不禁脸色微变。其中淸仪掌教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当年太宗陛下担忧修行者依仗修行欺压世俗凡民。是以特意下旨以严刑约束汉境之内的儒道佛三家修行者不得恣意妄为。其间最重一令便是不可妄杀凡民百姓,若有违反,轻者由师门废除修行赶出,重者拖至太宗圣像前斩首。
太宗陛下虽已逝世,可其真实身份在淸仪这等人的心中那是不比自家祖师低的。他老人家的遗训,莫说淸仪,就是如今的峨眉掌教也不敢有丝毫违背。
他止住了欲要再说的曾令则。起身环视周围之人神色,方才道:“陛下,既然候莫大人也以至此。不如由本道将这事情原委一道说出,到时再由众位评判如何?”
刘玄昌点头应允。候莫隋礼却是注意到淸仪那目光,望向自己时颇有期许。似乎他等得便是自己来后方才开口。
只听淸仪说道:“此事起因其实陛下也知晓一二。半年前,终南山忽遇西唐高人。我道家全一观,佛家法光寺以及儒家两位后辈险些覆没。后来遇一剑南道出来的女子....”他顿了顿,看了候莫隋礼一眼:“那女子救了三家。所以我道家,对那女子之恩一直铭记于心。”
在场中人除了刘玄昌,其余人等皆是听说过此事。只是不晓得以这三家在大汉之威,竟是从一女子出手相帮才脱得了困。心中大骇之余,不经对那女子身份有了猜测。
“那女子可谓普通人,可实际却并不普通。”淸仪见得众人脸色,也不详说。“如此一来,我教后辈曾亚姝方与那女子倒也颇有联系。前日,亚姝再次临门寻那女子时。却被告知,那女子被某家之人以及王家那管家合伙骗出了城,意欲凌辱后灭口。后虽经人救治,可生机已断。便是慧心大师也无力回天,而那女子已于三日前去世,只留下一子尚在在人间。”
杨柱国猛地出口问道:“敢问掌教。那女子可是姓莫?”
“不错。”淸仪望向候莫隋礼,缓缓道:“那女子姓莫名青甄,想必候莫大人是知晓的。说起来,算得上大人的儿媳。”
杨柱国脸色瞬间惨白,以手捂心。望着王柱国不语,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而候莫隋礼心头当的一声,只有一个声音脑海里徘徊“那女子真的...就这样死了。”
“此女子不光与我道家,儒家与佛家也颇受大恩。慧心因那日救治伤了元气来不了,而祭酒大人相信马上也会到此。”淸仪接着道:“王大人,不知您还为那恶仆在陛下面前找我冲虚观讨要说法吗?”
儒道佛三家的压力。在当世,便是刘玄昌也难以招架。王柱国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已是呐呐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崔柱国站出来道:“虽是如此,可毕竟王府杀人乃是触犯汉律。既然冲虚观传人未有杀人,那便请曾小道长交出那杀人之人。可好?”
左仆射苏见余也插话道:“陛下,虽说王家管事该死。可毕竟汉律在前,杀人凶手是必要捉拿的。”
淸仪笑笑不答。
一个声音道:“哼,你等不追究冲虚观之责。老夫却要向王家讨个说法。”众人望去,只见杨柱国铁青着脸道:“不光老夫,还有候莫家。一个贱种淫徒竟敢觊觎柱国府上家眷,崔大人,苏大人。这汉律上,又该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