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永从老家回来那天,满城烟雨,满城寂寞。
通常人们在寂寞的时候会约上三五知己做一做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风雅之事。
萧寂决定做一回附庸风雅的事情,所以招呼在学校新组织的厨艺兴趣小组深造的宁成杰和华景波携带着他们自己大秀厨艺的作品到小屋来。
在他们正为缺少酒杯而互相大加挞伐的时候,林之永如同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一般带着新买的酒杯走进小屋。
宁成杰对此钦佩不已,先给林之永满满的到上了一杯酒。
酒杯在握,林之永说:“世间美好的东西总是不易长久,青春是最美好的,所以最易逝去。许多的青春是一出悲剧,所以才值得恒久怀念。这恒久的怀念,说到底,是对易逝青春的补偿和慰藉。为了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我们喝一杯。”
青春是美好的,发生在青春时节的爱情也是美好的,他们都太容易随风而逝。
所以,人们才会有终生都在的淡淡一抹忧伤,才会有始终走不出来的幽幽一缕惆怅。
忧伤是青春的诔语,惆怅是爱情的挽歌。
华景波品味着林之永的话,眼睛里闪动着幽幽的光影,说:“老林的话太高深了,只有倍受爱情折磨的人才能听得明白。”
宁成杰说:“你应该是听明白了,这表明你正经受爱情的非人的折磨。”
萧寂看了看林之永,没有搭话,静静地将酒杯举起,幽幽地喝了一口。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青春时节应该尽情高唱欢歌,然而许多多情的痴情的伤情的悲情的人在无人倾听地低吟着悲歌。
林之永的眼圈有些泛红,也许是不胜酒力使然吧。
萧寂却知道林之永因为酒入愁肠,正在心头低吟着悲歌。
萧寂说:“青春是一条河,曲折奔流中寻找着一个个渡口。有些时候,渡口飘渺如同远在天边,有些时候又凄濛仿佛置于雾霭,寻找的过程注定悲辛咸集,注定回环往复,注定望断天涯路,注定消得人憔悴。”
林之永手中捏着酒杯,悠然心会般地听着。
也许他并不是听,而是看。他看到了漫漫风雨中的河流,看到了风浪中颠簸的孤舟。千帆过尽,依旧没有停靠的渡头。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此时他的心境大抵如是。
宁成杰眼看气氛越发沉寂,说:“什么青春,什么渡口,什么爱情,什么折磨,都是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是对酒当歌、不醉不休吧。喝酒,喝酒。”
林之永真魂归来般笑了笑,觉得不够,又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说:“喝酒,喝酒,不醉不休。”
萧寂习惯于自己醉,却害怕看到别人醉,更恐惧他与别人一起醉。所以,他说:“近来憔悴,皆因病酒。林之永还是少喝,你的酒量没有你的胆量大。”
林之永居然接受了他的建议,笑容可掬地看着萧寂他们三个人一路拼酒。
在他的笑容可掬背后,有望断天涯的愁,有众里寻他的苦,有千帆过尽的痛。
一树繁花悠悠绽放,一帘细雨绵绵弹拨,有个女孩就在雨中,就在树下。
林之永在小屋里隔窗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脸上平静如水,仿佛自己与那个女孩未曾相识过。
正在一边看书的萧寂抬头看着他,眼神宁谧如同秋湖,仿佛自己从未曾知道他的那些风烟往事。
这是他们即将毕业的那个夏天的事情。屈指数来,已经过了两个木棉花盛开的花期。
那个时候,林之永仍然在寻寻觅觅着自己的渡口,萧寂仍然在寂寞无依地守望未曾出现的渡口。而从那时的情形看来,找到他们的渡口,依旧是遥遥无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林之永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在过去很多年后依然萦绕于萧寂的心底。
因为这声叹息,属于他们,属于他们终将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