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之永找萧寂喝酒买醉的那天上午,他约牟鹤龄出去谈谈,牟鹤龄答应和他谈谈,却坚决反对出去谈谈。
他们又到了书法活动室,他说:“既然我们相爱,就堂堂正正的相爱,为什么要害怕大家知道。”
牟鹤龄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和别人不同,他们太幼稚,没有考虑未来。我们不能像那些幼稚的人那样相爱。彼此都给对方给自己留些余地,不要置之死地。置之死地未必都得到后生。”
林之永近乎绝望了,又徒劳地问:“我们真的不能像他们那样相爱么?”
牟鹤龄说:“不能。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正常交往吧,当然,我们不会像别人那样,不能相爱了,就形同陌路。”
林之永问:“为什么?为什么?”
牟鹤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知道为什么。”
萧寂是在林之永彻底清醒后才知道此中的详情的。萧寂突然觉得这个牟鹤龄真是一个很奇特的人,而且非常绝妙,既要相爱,又不愿相伴走在阳光下。这太与众不同,甚至与寻常女生的意愿背道而驰。但是这些话,他没有向林之永说。
初夏的阳光如同蝴蝶的翅羽,一片片在人们眼前飞掠。
萧寂走在初夏的阳光下,快活如同一个刚刚偷吃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苹果,而大人却没有察觉的孩子。
他很少有这样的快活,他曾经几乎认为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拥有快活。
他的快活源于一封情书。当然,这封情书不是他写的,也不是写给他的。
为了这样的情书而感到快活,他都对自己感到有些莫名奇妙了。
那封情书是林之永将要写给牟鹤龄的。
萧寂之所以离开小屋出来走走,是因为林之永征占了那间小屋,一心一意写情书,聚精会神诉相思。
一个人经常出来见见阳光,特别是初夏的阳光,一定会很快活的。他深深地为自己曾经断送了那么多见见阳光的机会而痛心疾首。
他由于快活和快活之后的痛心疾首而忽略了路边的木棉花,正走着,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株木棉花树上。在手臂巨疼中他清醒了,才猛然发觉,自己正鬼使神差地往书法活动室所在的楼走去。
书法活动室的大门敞开着,从门外可以看到里面阳光很充足。
牟鹤龄正坐在阳光下,神情严峻地练着书法,听到了脚步声,并没有抬头,声音很疲惫地说:“这些天,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出现。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没有勇气承受。”
她没有得到回答,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得不抬头,就看到了一脸慵懒的萧寂走在阳光下。
“对不起。”牟鹤龄有些惊惧地望着萧寂。萧寂清楚她此时的心理一定是害怕自己把她刚才的话传出去。
她为什么这么害怕外人的议论?萧寂不得而知,只是淡然说:“没关系,我的耳朵有选择性失聪的毛病,我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萧寂走近了她,她有些慌张地去收拾自己的纸笔。
萧寂仍然敏锐地看到有一张纸上留有林之永龙飞凤舞的字,而她今天所练习的正是林之永留下的字。
字犹在,心就不会不在。萧寂露出近乎冷酷的微笑,说:“练字炼心,有些字一经成体,就会在心里形成不会改变的印记。我不是个喜欢书法的人,但是我也练过字。所以我知道,字是有温度的,是有情怀的,是有性情的。”
她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脚下。在她的脚下,有一张写满字的纸随风起伏。
林之永把那封情书写好了,萧寂就再也没有问过他和牟鹤龄的事情,因为许多事情除非当事人愿意,是不应该过多地去窥探的。
林之永喜欢上了萧寂的小屋,从那以后就几乎每天都过来看看。不是自己练字读书,就是和萧寂谈论些他们都感兴趣的事情。
在他们闲谈的时候,林之永再也没有提及过牟鹤龄。不过,每当萧寂闲来无事轻声诵读李清照的词或者李商隐的诗的时候,他的神情是落寞的,眼神是幽深的。
他的神情,他的眼神,萧寂读到了对一段往事的追念,对一缕情丝的执念。
每个人都会有爱情,每个人都会有对往事的追念,对情丝的执念。这不过,林之永用的时间比别人漫长深沉,漫长到了月升月落,深沉到了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