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手搭在那本《诗经》上,纤长而且有力,那是赵恒锋的手。当时他有冷冷的微笑敷在脸上,对着我看。
“《诗经》里的爱情是缺少束缚的,所以才会一咏而三叹,直入灵魂,直抵心灵。”他准备和我探讨了,“现在的诗歌正是缺少这种活着的灵魂,既不华丽也不深邃,让人不忍卒读。”
“你渴望爱情,是么?”我问他。
“你不渴望么?”他反问我,“如果你否认,我只能认为你很虚伪。”
我合上自己读的那本书,与他对视,说:“我不否认,但是你不能就此认为我不虚伪。”
他将搭在《诗经》之上的手用力一挥,说:“所有人都有虚伪的一面,也都有真诚的一面。在爱情上表现得虚伪,是不可原谅的。”
我不想和他纠缠在虚伪与真诚的讨论上,因为那过于阴暗和沉重。我问他:“你渴望的爱情是《诗经》里所展示的那个样子么?”
他说:“活在现实里的人不要寄希望于古老诗篇里的爱情从天而降,那不现实,也不真实。我的观点是,与事业相辅相成的爱情才是我们所需要的,除此,我们难以承担。”
我说:“你所需要的爱情在现实中更为难以寻觅。与自己理想相伴生的爱情,不仅奢侈,而且累人。”
他冷峻地盯着我,我看到了他眼眸里的我的影像也在盯着我:“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我们有很多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以我的天赋,如果读高中,考上北大清华是不在话下的。”他经常用这句话来印证自己所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垂下头,在那一瞬间,有渺茫的钟声在我的心底敲响。
“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我被那钟声将魂魄敲乱,莫名奇妙的偈语脱口而出。
他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句偈语,问:“这是谁说的话?”
我说:“一个和尚,一个当过皇帝的和尚。”
他也垂下头,哦哦着,过了好一会儿说:“这的顺治皇帝偈语吧,很有意思。明天我们去那座古寺看看。”
第二天我们去了那座古寺。那天没有落雪。
与上次相同,我又遇到了那个老人。这一次我和赵恒锋没有拒绝老人。
老人给赵恒锋的话是:“不遂前生风云志,孤帆江头秋水激。灯火楼台成一梦,蓬山月夜黯乡思。”
老人给我的话是:“寒山寺外花空瘦,琵琶弦上诉春愁。引弓天山终虚化,沧海月明看云收。”
老人批讲说:“你们两个,一个是壮志未酬,一个是壮志难酬。”
我又来到长街上,也许不是我,而是我的记忆。
街头那个时候没有丁香花的惆怅,也没有惆怅如同丁香花的女郎。街头有的是明灭不定的灯火,是稀落却匆忙的人影,还有一个漫无目的行走的人,就是我。
街头是喧嚣却寂寞的诗行,灯火是相望却孤寂的文字。
已经发黄的记忆命中注定要在这个街头有一霎那的定格,电影的长镜头之后总是千篇一律的特写。
我在长镜头里走着,也许正期待着一个特写,一个可以终生伫望的特写。
街头的光线很暗,就像很早以前的黑白片一样,我习惯这种景象,如同习惯自己吐出的烟圈。
我那个时候肯定吐出了一个烟圈,因为我的眼前有一片迷蒙。
在迷蒙的眼前,在迷蒙的街头,黑白片一样我注视着一条人影。
亭亭如兰,清瘦如菊。
我始终记得当时我在心中默念出的这两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