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下读书,我如同一株锐意生长的树木;在石头旁沉思,我犹如一块阅尽沧桑的石头。
滚滚红尘被这后花园彻底抛弃,在这里,我远离尘嚣,远离众生,甚至远离了岁月,远离了浮生。就如同很多年之后我诵读《心经》一样,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那天黄昏,我和往常一样夹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曹禺的剧本集走进后花园。那已经是草树凋残的季节,夕阳禅定地守望苍生,北风忧郁地倾诉着对人间的思慕。
我经常徘徊于斯的柳树下站着一个人。
我猜测不出来除了我还会有什么人愿意在那株柳树下呆呆发怔。这个人的确是在柳树下发怔,而且还偶尔喃喃自语,仿佛有不尽的心事。
这是一个我熟悉的女同学,当然仅仅是熟悉。
我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很唐突,甚至是大煞风景,我看得出那个女同学正在等人,而她等的人绝不是我。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风情,这样的情节,我唯一可做的是沉默地离去。
我转回身,就看到了一个我同样熟悉的男同学。我尴尬了,事实上我是替他尴尬了。
他在夕阳下脸色很红,是夕阳的颜色,还是他尴尬的颜色?
那个女同学的名字叫云若。很多年之后,她是否还记得那天黄昏的事情,是否知道我那天不经意的出现?
“你太骄傲了。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这么骄傲,也许你有骄傲的资本。但是,我不认同一个人因为有骄傲的资本就应该骄傲。”这话是云若两年后对我说的,当时我们在一间斗室里。
她是给我还书时说的这些话,并且逼视着我,似乎要把我骄傲外表后的卑微找出来,擒拿归案。
我当时吸着烟?肯定吸着烟,因为她接着说:“一个男孩子吸烟,其实故作深沉,刻意装扮得有风度。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浅薄。但是吸烟没什么好处,如果你打算有女孩子喜欢你,首先要做的也许就是戒烟。”
我在她规劝的过程中又续上了一支烟,说:“对你第一个问题,也就是骄傲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一句话,别人是否认同并不影响我对自己的判断和把握,而我是否表现出骄傲都影响不了别人对我骄傲的评价和议论。至于第二个问题,我给出的回答是,首先我并不那么想有女孩子喜欢我,其次我吸不吸烟都改变不了自己有风度与否,最后,也是根本的,我从未打算过戒烟。我不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改变自己。”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虚空,说:“算我多管闲事了,抱歉。”
在她离开那间斗室后,我按灭了手中正在燃烧的香烟,立即感到了如同她最后的目光中的虚空。
班级里吸烟的男生有那么几个,我是最凶的那个。其实我的烟瘾并不大,我吸烟与烟瘾无关。我曾经尝试过一个月一支烟不吸,也没有什么痛不欲生。我吸烟吸的是心事。
华景波也吸烟,我们在校外就餐,他一直陪着我吸烟。洛风看着我们,在缭绕不绝的烟雾中咳嗽起来,他唏嘘着:“你们这么吸烟,以后有了老婆可怎么办?”
华景波不以为然,我无动于衷。
洛风只能听之任之保持沉默了。
吸烟吸的是心事,喝酒喝的是情思。
一个月中总有一两次,我们三个会来到校外的小店里喝一点酒。每次喝酒,天气都不好。古人所说的天人感应是存在的。
杯酒在握,听着窗外风声如虎,或者雪声凄切,我都有莫名的惆怅在心灵深处隐隐发作。
我想象得出,那个时候我的神情一定是苍冷的,眼神一定是抑郁的。
酒能够暖得了身,却暖不了心。酒可以烧的着脸,却烧不着血。
洛风喝酒太温柔敦厚,我和景波还没有尽兴,他就恕不奉陪了。
天涯沦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所以,天涯沦落才是一种孤寂的感觉。
举杯邀明月的恣肆狂歌,是一种浪漫,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凉。这种浪漫无人喝彩,这种悲凉无人以诉。
景波在在半醉半醒中认真地对我说:“大哥,你这么喝酒真应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了。”
醉里不知身是客,半晌偷欢。人生不过是时光之逆旅,来来去去皆是漂泊,倘不能醉乡里消磨,岂不是难以消受这浮生的苍凉。
这些话我当然不能和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