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雪原上晃动着一群小黑点,牦牛群显然是懵逼了,青青草原竟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没有青草,也没有野花,漫野的草原鼠也不见了踪迹,巡游天空的鹰消失在风雪中。
只有白的雪,飞舞的雪,遮天盖地的雪,整片大地几乎都成了白色,只有黑色、黄色和白色的房屋瑟缩着点缀在白雪间。大门和房脊上牛头的硬角艰难地从厚雪中钻出来,成为不多的凸出白雪的颜色。
街道尽头一座飘扬的五彩经幡被雪压到,艰难地支撑着,在风中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崩塌。五十平米的太阳能电站被雪铺满,仰望天空的太阳能电板挂上了雪被。
学校食堂的炊烟前立着一顶厚实的皮帽,皮帽下是结实的羊皮袄。再往下是毛皮裤,毛皮裤下接着长皮靴。一张黑红的脸在扑面的寒雪中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深沉的黑眸写满了担忧。
“咳咳……咳……校长……咳……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小李快……咳咳……快来食堂说话。食堂熬了姜汤,你也喝点。”
李彧捧着姜汤还是止不住地咳嗽。食堂里还有很多本地的老师也像他一样咳嗽着,好像大家同时都感冒了。
“校长,之前……咳咳……下……下冰雹是山神发怒了,这大雪又是咋……咳……咋回事?”李彧在小屋里等着冰雹结束,眼看着冰雹的势头渐渐小了,啪啪的击打声变得稀疏,但丝毫没有减弱的风中却渐渐出现了雪花,不一会儿雪就完全取代了冰雹,迷蒙的草原渐渐亮起来。李彧走出去试探了一下,是冰凉的雪。而回屋他就开始咳嗽了。
“小李,现在可是夏天……咳……下雪可……咳……可不关山神的事。关键是这雪可别下太久,久了可……咳咳……可就成灾了。”
“学校的牛……咳……牛羊不……咳咳……不用管吗?”
“没事,他们自己会……会找地方躲。你还戴……咳咳……戴个单帽不冷吗?”
“还好,我的……咳……头发比较多,弄起来盖上帽……帽子也不冷。”
“哦,你要冷了去……我那里,我还有一定皮帽……咳咳……可以借给你戴。唉,这雪……咳咳咳……要是再下个一个星期,这边……都跟长江源头差不多了”
李彧他们第一次到学校,当地的老师们就说起过长江源头。在长假的时候几个老师自驾到长江源头去,说起来仍是兴致高昂。李彧他们只看到了老师们在那里拍摄的照片,放眼望去,冰川、雪原,就连天空都被冻成了冰色。屹立的冰山像是巨大块高纯度的冰糖,有些又像是柔滑细嫩的奶油。
在那片孤独的冰原上,只有风能留下痕迹,无论是刀劈斧凿的冰山,还是细腻光滑的冰晶,亦或是整齐有序的兵巢,除了风再没有别的缔造者,除了风再没有别的艺术家能在那里生存。
喝了一碗姜汤,李彧又打了一碗姜汤回去。全拜雪的光,天色亮堂了不少。放眼望去,只见呼啸的风雪和逶迤的雪原。李彧摸出来感冒药吃上,躺卧在床上,还是止不住地咳嗽。
时间显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天空被雪云占据着,不见一颗星星。学校里和街道上再不见有活动的人,连平时随处可怜的狗都各自找地方躲起来了。李彧望着已经加满了牛粪燃烧得亮堂的炉火,思绪飞驰。
“不知道同学们都在干嘛?内地现在一定是很暖和的,真好,这里可真冷啊……
炉火也很棒啊,暖融融的,很多年没有过靠炉火取暖了,比起空调或者暖气,还是炉火更有feel啊……
爸妈老是想让我往大城市跑,从大一就念叨着让我找个好工作,拿铁饭碗坐办公室,那些究竟有什么意思,可是我自己的能力并不能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生存下去,我必须成为流水线的一员、成为流水线的产品吗?但那些渴望我全都没忘啊!有人说过,悲哀的人生是能力撑不起理想……
那些成功的人,嗯,或许称作社会价值角度成功的人,他们的生活是自己理想的生活吗?创业、挣钱、有团队……可,我并没有那些要求,我只想能够自由地生活就行了,不止是意志自由,还有行动自由,这片土地是我们生命的承载者,生存的一切资源都应该能从大地获取……
也许自由的生活恰恰是最难的啊,就算是那些功成名就的人……”
频繁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平静的呼吸和炉火的跳动一起安静下来。天色依旧,风雪的歌在雪原上徘徊,古老的调子从远古飘扬至今。
云层依旧昏暗,没有因为那么久的降雪而削弱。无穷无尽的雪花仿佛破碎的世界一般盖下来,白色意外的色彩逐渐被吞噬,越来越模糊。
“咣当~~轰~~”
李彧突然被一阵巨声惊醒,猛然吸入一口凉气,顿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视野中一片亮堂,风雪直接扑在他的脸上,眼前的景象咳嗽声更加剧烈了。小屋的一半已经坍塌,李彧直接暴露在风雪中。而另一半房子已经摇摇欲坠,雪和土块的混合物簌簌啪啪地往下掉。
李彧顾不得止咳,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裹上羊毛大衣。但他并没有皮帽和长皮靴,只能戴上他的圆顶遮阳帽,蹬上单鞋。
几乎在他扑出去的同时,摇摇欲坠的小屋中午轰隆一下坍塌下来,溅起的雪花打在卧在地上的李彧脸上,冰冷异常。
幸好不是一下子全塌了,而是先塌了一半惊醒了李彧。这小屋经过下午急雨的浸润、冰雹的敲打,又加上雪的重压,寒冷的气和呼啸的风的动摇,终于不堪重负地垮了。
李彧裸露的双手撑在雪地上,刚用力想站起来,一阵咳嗽就冲上来。点点红斑洒在白雪上,分外惊心。
“咳血了?这也太夸张了吧?”李彧立在雪里,用手摸了下嘴唇。残留的液体,红色的,热乎的,有点黏。这下李彧咳嗽也不敢用太大力了,但反而更加难受。他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是温热,但冰凉的手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发烧了。
无边无际的白差点让他迷失方向。李彧看向学校后面,那条碧水的河完全失去了踪迹,连流淌的声音都消失了。李彧拔腿向河流走去,想看看具体情况,这才发现自己的力气好小,不知道是不是沉重的羊皮大衣的束缚,还是风雪的阻碍。
河边的痕迹还是能看出来,李彧蹲下,用大衣袖裹了手按下去。穿过雪层,触到了坚硬的河面。李彧扒出一小块河面,用力跺了两下,又咳得厉害起来。但脚下的河面连一点印痕都没有,冻得十分结实。
越来越冷了。李彧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去自己以前的宿舍而要来看河面。他往下压了压帽子,抬腿想跑去以前的宿舍,却发现跑不起来,只好大跨步走。
又回到坍塌的小屋,这一会儿功夫雪已经盖了一层。炉火早就熄灭了,只剩比雪还冰凉的炉子。李彧从雪中探出了长笛,还好没被砸坏。其他的东西就先留下,等白天雪停了再处理。
李彧的宿舍离他的小屋不远,是宿舍楼最角上的一个房间。一直以来都是食堂的刘叔一个人住,李彧来了以后,就他安排在了这里。刘叔在学校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在学校再找不出比他时间更长的教职工。李彧这次到来,刘叔对他一直很照顾。
李彧掏出钥匙,轻轻把门打开。他也不知道是几点了,怕吵到刘叔休息。
宿舍里还燃着炉火,李彧关好门就看见刘叔躺在床上,被子却散落一旁。
“这么冷的天气还会热?”李彧嘀咕着走到炉火旁,先把手暖和一下,就准备去给刘叔盖上被子。
“唉?我手肿了?”炉火下李彧的手的轮廓明显比平常打了一圈,还有红色和青色的印痕。
“难道是冻伤了?”李彧活动了下手指,发现确实不太灵活,感觉像是指挥不畅一样。他仔细一感觉,才发现双脚也有肿胀的感觉。他摸了摸脸,又伸手到大衣里摸了摸胸腹部,确实不太一样。
“难道我全身都肿了一号?不对,也可能是手上带来的错觉。”
李彧捡起掉到地上一半的被子给刘叔盖上,手碰到了刘叔的脖子,一下子又缩了回来。
“这么烫!看来是发烧了,怪不得被子都蹬了。得把他叫起来。”
“刘叔?刘叔?醒醒!”
平躺的刘叔却一下子抓住了李彧拍他的发烫的脸的手,力道之大让李彧一下子痛呼一声。而李彧还没反应过来,刘叔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向自己嘴里送去。
“刘叔我是小李啊!不能吃不能吃!”李彧一边叫一边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却根本抽不动,情急之下顺手抓过桌子上的石头向刘叔的手臂砸了过去。
李彧一边甩自己被抓疼的胳膊,一边赶紧解释道:“刘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石头砸你的!顺手了!”
刘叔却没听李彧解释,不顾手臂疼痛从床上起来扑向李彧,作势要咬,吓得李彧急忙后退。
“刘叔这是发烧了做噩梦呢还是狂犬病发作了?不过也没那只狗敢咬他吧?不想在学校混了?”李彧看到刘叔的双眼还闭着,一阵心惊:“难道是梦游?刘叔还有梦游咬人的习惯?怪不得他一直一个人住这个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