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轰隆~~哐~~”
李彧被一阵巨声惊醒,懊恼地看了眼窗外,把被子拉到了肩膀盖好,试图继续睡。
然而天公并不作美,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席卷整片天空,不时还炸出磅礴的雷声来。安闲的白云全都不见了,占领天空四野的是厚实的黑云,千丝万缕从云端向着草原垂下。不大的疾雨在凶猛的风势中显得猛烈,狠狠地向草原和草原上的房屋砸去,噼啪声浸透在不可动摇的风声里。
云层的摩擦随着风涨越发激烈,轰隆的雷声似咆哮的瀑布。充盈的光芒时不时塞满空旷的小屋,小火炉、小桌子、书本、四壁、角落里的单人床、还有床上躺卧的人,都在光芒里突兀地出现,随即又隐退到幽暗里去。
夏季像是冬季,午后又似黄昏。李彧坐起身来,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光与暗的战斗。
这片土地的气候变化有着明显的规律。初生的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点缀着清晰的星辰。早饭后草原尽头的白云生处,在那未知之处栖息的云国随着七匹马的主人一同步入天空。午睡醒来就是满天的深沉的云、不羁的风、奔放的雨。而后天空渐渐变得平静,星辰络绎出现,目送云国随着七匹马的主人归于栖息之地。地上碧水的河流为天上璀璨的银河发出波涛声,和星辰落入水中的叮咚声。银河从草原一端的高山上出现,裹挟着璀璨的星流向草原的彼端,和碧水的河同归于隐约的群山之间。
这夏季的急雨是极美妙的,当年的李彧在这个地方第一次遇见急雨就狂叫着冲了出去,甩开膀子尽情撒欢。孩子们在教室里以一种神经病的眼光看这位刚来的老师,他难道不怕冷吗?他难道不会感冒吗?还是他疯了?
雨中的李彧是极为畅快的,从十二岁开始,他再没打过伞。那些年在雨中撒的欢仍然记忆犹新,雨水积聚的水流和水洼,落雨打碎的镜面,清新的空气和沸腾的身体。只是随着年龄增大,从乡下到大城市,天赐的落雨不再清新,难得再享受到雨中的乐趣。
这片天地无疑是一片净土,李彧初见那夏季的落雨就像遇到难以拒绝的美食,在雨中飞奔、狂叫,身体在燃烧。风声雨声长啸声,以及夹杂的雷声,同伴们都害怕一个万一他被雷劈死。而他却浑然不顾,只觉的爽快。
只是这次他忽略了气温。这片土地的夏季温度和南方的严冬差不多,他在雨中不多时,便觉得雨中寒意袭人,燃烧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
结果就是,他感冒了,作为一个废人躺了三天。经过那次他就不再轻易在这里的雨中戏耍,一颗难耐的心时时望雨兴叹。
窗外的雨声不见减弱,李彧也睡不着了,坐起来打开灯,随手拿过一本书看了起来。闪电不时照亮他的眼瞳,他时不时地看看窗外,阴云不见减弱,天色始终昏沉。
“一般来说这雨持续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今天怎么持续这么久?”
“好冷,还是披上大衣吧。”
李彧从衣柜里翻出大衣披上,走到门口想打开门看看。门刚打开,一阵冰雨就扑面而来,打得他立刻闭上眼睛关上房门。
“搞什么!这么猛的雨!”
李彧拿起诗集,从头开始看。刚才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他看了几页的字,但不知道那些字讲的是什么,一个个黑色方块的文字从他黑色的眼眸中略过,消融,不在眼中留下一丝痕迹,也未在他脑中留下任何记忆。
就如同他甚至不是一个看客,只是一个路人。
他迫使自己静下心来等待雨停。
“多少个夜晚
我听到
大海的轻涛细浪
……”
路人停下脚步,看到了诗人的情绪和大海的声音。
他把诗句念出来,以此来使自己确实知道那些黑色的方块的字在讲什么,另一方面耳中又始终回荡着不曾减弱的风雨声。墙角的水桶已经快接满了漏雨。那里的漏雨从水滴一直变成细流。
终于,水桶满了。他放下诗集,随即也忘了自己刚才读了些什么。
倒空的水桶又放在漏雨处接着。他也不再看书,站在窗前看落雨。此时他听到的,不是大海的轻涛细浪,他看到雨僝风僽。
“这里的夏天倒是确实不会热,不过,在这么冷的环境里倒是怀念起会自动流汗的夏季了。衣服好洗,晚上洗洗澡也很舒服。反正有空调,只是在外面活动不方面,运动量一大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又有什么要紧呢,冷点也好,而且这边的环境好啊!空气和流水都那么清澈,在学校一年里基本上见不到的星空在这里可以尽情欣赏,浩淼的银河从草原一端流向另一端,还有颜色瑰丽的……”
“啪啪啪……”
密集的击打声让沉浸在“我承包了整片星空”幻想中的李彧回过神来,他看清楚窗外的变化后,马上瞪大了眼睛:“卧槽!竟然下冰雹了!山神发怒了?”
云层不曾薄弱,天空也依旧晦暗,风势甚至有更加猛烈的趋势。群山已经隐没在风声里,天地间的水汽更加充盈了,急雨变成了猛烈的冰雹。密集的鼓点和诡谲的风声构成了充满凉意的摇滚乐,甚至连草原的影子都摇曳起来。
上次来这里李彧他们并没有遇到过冰雹的情况。他们和当地的老乡去祭司神山的时候,老乡说:“要诚心诚意,山神高兴了就会下雨,草原才会长得更好,雨后才会有蘑菇出来。”
“那万一山神不高兴呢?”
“山神发怒了就不是下雨,而是下冰雹了。”
说来真奇妙,他们祭过山神的当天下午就下了一场舒畅的小雨。
或许是得益于雨水的洗刷,那天的天空变得特别澄澈。自黄昏入夜始,明亮的星渐渐占据整片天空。北斗七星低垂在星辉斑斓的碧水的河流上,作势将那星辉舀回银河里去。他们几个人初次见识到如此浩淼的星空,全被那头顶的星空折服。面对横挂天际的银河,星幕中随时闪过的流星,他们中的诗人当时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热泪,当下做出的了感动到他们五人的诗句。
当晚,五个少男少女在天边的草原上,浩瀚星空下,为那莫名的感动而风露立中宵。
第二天,他们全都感冒了。
但是并没有人后悔。
“光是这片星空都不虚此行了!”
“好可惜没有带单反来。”
“我们下次应该穿厚点衣服。”
“我们今天晚上去那边的山上吧?那里的视野肯定更好!”
“哈哈,我还会再来的,我要承包这整片星空!”
然而他们并没能作死地跑到山上去看星星。在他们说出意图的时候,校长就很严肃地明确警告他们不许独自去山上玩,更不要说是晚上了,山上有狼,有狗熊,运气再好点还会碰到雪豹。尤其晚上这些动物活动得更频繁。
而说还会再来的诗人也没有来,他似乎在某个出版社找到个编辑的工作,整天忙碌着。反倒是李彧,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来到这里,承包了整片星空。
李彧向当地的老师接了一件羊皮大衣,晚上观星的时候披上。每当失眠,他就坐在小屋门前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尽量放空自己。随着思绪飞散,星空似乎在缓缓地向着他靠近,星点悠游跳跃,如日长飞絮,如潭底青鱼。而恍若刹那,他也化为一点光芒,融入那幽然璀璨的天幕。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李彧就很少不失眠了。在学校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对着幽黑的夜空发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这片草原的星空下,依然胡思乱想。只是头顶的星空比幽黑的夜要有情得多。
北斗七星指引和拱卫着北天的中央,长庚星不急不慢地向着启明星转化,猎户座始终明亮和警惕,银河中航行着数不清的星座和争渡者,火星和心宿二等待着上演荧惑守心的剧目,诸神在星空中游戏,给世人降下模糊的神谕,不甘寂寞的或好奇的星化为流火闪向凡尘,远行的星际旅行者算着时间回归。
这片并不可及的星空对人类的意义却如此重大,既空灵又充实的星空中生长出哲学和诗歌。
“……
Murmur,alittlesadly,howLovefled
Andpaceduponthemountainsoverhead
Andhidhisfaceamidacrowdofstars.”
那夜李彧呢喃着一篇熟悉的诗,在璀璨的星空里看见往日的倩影。于是恍惚间松弛的面颊和上扬的嘴角看到了挥之不去的侧颜。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鹿菲子一言是多少人星空下的叹息、遗憾和不甘,但无言的星空仍是人们的仰望和希望。
幻觉和曾经有多美好,现实和现在就有多难受。但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冰雹的李彧还是希望赶快放晴,好看到那片广袤的星空。那片璀璨仍是他不眠时的去处。
只是山神并不顾及李彧的祈祷,仍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