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醒了过来。
李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反复问青梅,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
青梅只是轻轻摇头。其实她被李彧护得紧紧地,并没有受伤。之所以晕了过去,是连惊带吓,再加上巨大的冲击里带来的眩晕,这才晕了过去。
确定了青梅没事,李彧推开车门下了车。整个车子似乎有些歪曲变形,驾驶室前的挡风玻璃从一侧顶角开始,迅速蔓延成了集密的蛛网似的裂纹。后车厢似乎被大力的手握了一下,挡板向内陷了进去。
而出发之前准备的四个备胎,此刻已不知所踪。还好吃的东西还在,被李彧用帆布盖着,绳子捆得很结实。
李彧仔细检查了一下车底,似乎没什么毛病。反正他又也不懂这些东西。
“青梅,你现在能走路吗?”
“没事,可以。”
“来,你下车来,走两步我看看。”李彧把青梅抱下来,小心放下。
“真的没事。”
“没事走两步。”
果然没事。只是青梅的步子有些轻浮,身体状态还不是很好。
“没事最好,你试试车子还能不能发动。”
在李彧紧张的神情中,青梅缓缓发动车子。
发动机响了!
竟然还能跑!
“运气真不错!熄火吧,休息一下。”
李彧又坐在了后车厢的帆布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青梅也爬了过来,坐在他身旁。
“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多冷,去前面歇着吧。”
“不,不冷,这就好。”青梅却摇头,不愿意离开。
“好吧。饿了没?”李彧捞出来了几根火腿肠。
青梅摇摇头,“不饿,有点难受,不想吃。”
“那就喝点水,小睡一会儿。”李彧回驾驶室取了瓶水递给青梅。
小女孩喝了水,依在李彧身边闭眼休息。
太阳已经偏落了,大地上渐渐多出些许轻暗的淡痕,从高处滋生出去,飘忽的浮在雪地上。
似是潜伏的巨兽,俯卧,低眉,屏息,岿然,隆起的山紧绷着,充满力量,似流畅的雪豹的背脊。
李彧担忧地看着出没的风和逐渐暗淡的天色,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变天。在这种情况下,若起了暴风雪,他们就有可能会永远被就在这里了。
“哥哥。”青梅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
“醒了?”李彧笑了笑,“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冷,好像有风了。”青梅抱住自己的双臂摩挲着。
李彧起身,“我们回驾驶室,该出发了。”
“嗯。”
车子重新启动,行驶在雪原上。从河道翻出来以后,他们还得再回到河道上。因为看不到路,而这没有路的荒原比河道更危险,厚厚的雪层下未知的危险。你无法知道雪层下面是平地还是陷坑,也无法知道雪层下是不是尖利的碎石。在未知、不定、难见和已知之间,显然是已知更好应对。
但是此刻,他们却必须在未知的领域探索。前方,是另一个大的起伏,车子若在冰晶的河道上行驶,翻滚情景也许会重演。
速度很慢,青梅跪坐在驾驶座上,以确保她能看到车前的景象。雪原的炫亮被一层模糊的阴翳替代,似乎是巨大的野兽从远处天空缓慢逼近。
但那野兽终于没有到达。
无力的白日依山渐落,缓缓开启了天空映像的序幕。比起太阳,月亮和星空似乎与雪原的风景更配。在模糊而又冷静的星空映照下,雪原成为一片精灵的剧场。
李彧把后车厢的东西全都放到驾驶室里,铺好帆布,又铺了厚厚的防潮垫,在防潮垫上架起了棉帐篷。
双人帐篷架在后车厢显得拥挤。李彧掏出两个鸭绒睡袋,铺好,坐在帐篷口看星星。
这星空,真是百看不厌。这么多年了,似乎星空从来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北斗,一样的猎户,一样的河。
但同样是不变的景色,却很难再找到能够对之保持常新的东西。不……似乎有一个地方,那是他长大的地方。
星空无垠,时刻变换,在那遥远的地方,生长着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幻想。银丘之上斜倚着残月,从雪色中汇聚着银光。
李彧抽出长笛,音符一吐,在银色的月光下流淌而出。似乎有轻柔的风生出,婉转悠扬。雪原,月光,幻想,星空,无穷无尽。
“哥哥,很好听。”待李彧收了音,青梅在他身后说。
“想不想学?”
“要!”青梅的音调一下拔高。
“好,首先,你得能吹响。像我这样拿着,然后吐气。来,你试试。”李彧把长笛递给青梅。
对青梅来说,长笛似乎有点长,横过来之后有点不好把握。
轻轻地,青梅吹出了第一个音。虽然很是生涩,但确实发出了声音。
李彧眼中一惊,他第一次吹的时候,好久才吹响。
然后,长笛就哑了。青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轻调整,没响,再调整再调整,终于又响了。
青梅展颜一笑。
她很快掌握了筒音的发音技巧,吹出了稳定的音来。
“好,很好,记住这种感觉,现在试试,松开最后一个孔。”李彧轻声指导。
青梅依言慢慢松开最后一个手指,平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又马上哑了下去,然后缓慢起伏波动着,试探着向那个奇妙的和谐频率靠近,渐渐在谐音附近徘徊。
清晰的一声,生涩,圆润,清朗,短暂。
微笑在李彧脸上出现。
青梅继续摸索着音,她的速度比李彧快了好多。他当年学的时候,光是吹响筒音就从傍晚练到晚上,才算是勉强掌握了发音技巧。
不一会儿,青梅打起了哈欠,看样子是累了。
“今天先休息吧,咱们明天休息的时候再练。”李彧伸出手来。
青梅把长笛递到他手里,“好!”眼中闪烁着兴奋,却又打起了哈欠。
“去睡吧。”李彧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看着她脱掉袍子钻进睡袋。他把她的袍子盖在她的睡袋上。
他又远望了一会星空,也脱掉袍子钻了进了睡袋,拉好了帐篷的门。
世界就这样突然变小,愈加温暖起来。星空和雪原都被一顶脆弱的帐篷隔开,垂下的眼帘后是静谧的黑色。悠长的呼吸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巡回,似入梦的节拍。
“哥哥、哥哥、我怕······”李彧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被唤回来,凝聚的意识明白了是青梅在叫他。
“嗯?怎么了?做噩梦了?”李彧撑起身来,一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青梅摇摇头,“没有,就是突然很害怕,好像有很可怕的东西。”
“嗯?很可怕的东西,这还是做噩梦了吧······”这样想着,李彧没吭声,手上传来的感觉稍微有点烫。
“青梅在这等着,我去拿点药。”说着,他就披上了袍子,把帐篷打开一个小洞口,钻了出去。车门入手冰凉,李彧哆嗦一阵,进去找药。还好,驾驶室里面还有点温度,不是很凉。
拿了退烧药和水,李彧退了出去。
“来,吃点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青梅依言吃了药,却还是睡不下去。
李彧正要把帐篷门封好,却听到了一种琐碎强劲的声音,在他的视线中,远方正对着他的山坡上,出现了两个高速移动的小黑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彧觉得雪地似乎在震动。
“青梅,你来看看,能看清那是什么吗?”
青梅望了一会儿,说:“好像是牦牛。”
李彧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青梅快穿好衣服,下车。”
说着他已经带着帐篷里的刀下了车,从驾驶室里拿出那支步枪来。
小黑点迅速放大,已经不是小黑点了,就连李彧都能看到,一头巨大的黢黑的牦牛,还有一匹体型稍小的火红的马。
但就算是体型稍小的马,也比正常的马要大得多。
一马一牛,正向着他们奔来。
“哥哥,那头牛很可怕。”
李彧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关系,不用怕。”
说着,举起了枪,瞄准视线中的牦牛。
“砰”,没打中。
那一牛一马的速度非常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缩短了一半的距离了。
李彧继续开枪,也不求能够瞄到准确部位,只求能够打中就行。
零星的枪声突然变得急切起来,李彧清晰地看到,并不是所有的子弹都落了空。但打在牦牛身上的子弹竟如石沉大海,一点作用都没有。
李彧心中一沉。
他把枪口转向牦牛前方的马身上,调整呼吸,继续扣动扳机。
但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那马竟然一闪身子,躲了过去,子弹打到了牦牛身上,毫无作用。
那么大的马,竟然如此灵活。关键是,它竟然能够知道并且能够避开子弹!
李彧不敢怠慢,再度开枪。
但一马一牛已经离得越来越近了。
李彧清晰地看到,那牦牛的一双漂亮的大眼中,充斥着马身的火红的颜色,分不清瞳仁和眼白。修长浓密的睫毛在牛眼睛上方形成漂亮的遮罩,两只大眼睛看起来雄丽清壮,尤其是这头牦牛格外壮大,两只眼睛像满月大小,更显得摄人心魄。
与身披长毛的牦牛不同,牦牛前面奔行的马一身火红油亮的皮毛,健壮的肌肉起起伏伏,优美有力,马颈上暗红色的鬃毛顺批而下,如同火焰流淌跳跃。硕大的马蹄飞腾奔跃,如同音符流畅。马的眼睛炯炯有神,长长的黑色睫毛下,除了眼角的一抹三角白,整个眼睛都是锃亮的黑色,倒映着雪原的白和一个小点。而此刻它的鼻孔冒着蒸汽似的热气,整个马如同一条游鱼向李彧他们冲过来。
李彧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