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醒来,张翰林听见何日莲房门响,赶快开条门缝偷看。果然是何日莲,就偷偷跟了下来。见小毛在屋,何日莲就扶着孙学堂又来到椅子上:“这是给你织的毛手套,戴戴看合适不。”
“这世上,就你最心疼我。”戴上一看正合适。孙学堂:“你咋知道我手大小?”
“天天拉着,还能不知道。”
张翰林看着两人情真意切的样子,这个后悔啊:“我这不是做损吗?”他不想再偷听了,于是到稍远一点,何日莲听不到的地方,挂通了张绍杰的电话:
“我是爸,我跟你说,这俩人相爱的太不容易了,人生苦短,能在来日有限的时间里,找到这么爱自己的人,这是孙学堂的福分啊。我这不是破坏别人幸福吗?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这不是没事自己找事吗?现在可好,骑虎难下,又欲罢不能。你跟安娜说说,我真不想管了。”
“爸,您还想不想娶儿媳妇了?你不管了,安娜肯定不会跟我了,会认为咱爷俩耍她。”
“那我考虑考虑吧。”
张绍杰急了:“有啥考虑的?为了您儿子,也得管。”
张翰林心里很纠结:“不管吧,已经答应了两个孩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经没法退出了。管吧,良心又不安。”
这种矛盾的心情,煎熬着张翰林。没来几天,瘦了三四斤.自叹道:“没办法啊,只好继续当特务了。”
这天,张翰林又来到树后,听到何日莲道:“现在你儿子已经同意了咱俩的事,公证完咱们就去登记吧。”
“我真着急,也不知道哪天来拉咱俩去公证。”
何日莲犹犹豫豫道:“有个事,一直搁在我心里,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孙学堂很干脆:“你问,我保证不说谎。”
“如果娶了我,你儿子真要和你断绝关系,你怕不怕?”
孙学堂想也没想:“咋不怕。”
何日莲追问:“怕什么?”
“怕老了没人送终。”
“就怕这事吗?”
“还怕亲戚朋友笑话。”
何日莲半天没出声。孙学堂的心意,昭然若揭。何日莲明白了,这是儿子媳妇回心转意同意了,如果不同意,孙学堂宁可放弃自己,也不会得罪儿子和亲戚。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连亲戚都不如。
突然孙学堂问:“那安娜和你断绝关系你怕不怕?”
何日莲果断地:“不怕。”
“那你没有什么别的怕的吗?”
“我什么都不怕。”孙学堂无语。
张翰林一下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奇女子,为爱情能舍弃一切、不仅为何日莲不值,觉得孙学堂真的配不上她。
坐不到五分钟,何日莲说头有些疼,想回去了。孙学堂只好跟她一起回各自的房间。
张翰林看出何日莲伤心了,而且伤的很重。就又给张绍杰打电话:“你丈母娘生气了,老头说,如果娶了何日莲,他怕儿子不同意,就会跟他断绝关系,没人给送终。还怕亲戚朋友笑话,看来这事不一定能成。”
“不都快公证了吗?”
“这种涉及感情的事,只要还没领结婚证,就不算尘埃落定。何况领证还能离婚呢。起码我感觉,他们感情基础太薄弱,受很多外来因素干扰,所以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好,我马上告诉安娜。”
因为女儿要走,何日莲有些舍不得,又不放心。加上孙学堂说的话,何日莲三天没和孙学堂约会了。
这三天,孙学堂都魂不守舍地,也不在屋里待了。一会上后花园,一会上楼上。上接待室,给何日莲挂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听。更是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了何日莲的心,人怕伤心,树怕扒皮。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实心眼,让说实话就说实话。张嘴就来,为啥没考虑到何日莲的感受。现在想着如何挽回,却又想不出辙。愁得茶不思,饭不想。
晚上,孙学堂辗转反侧,浮想联翩。想着何日莲一样一样对自己的好。直到半夜三点多,刚睡着,觉得门被忽的一下推开了。接着就听见一个人大声喊:“该吃早点了,都起来,吃早点去。”
孙学堂迷迷糊糊地想:“一宿没睡,血压又该高了。中午一起吃算了。就没起来。”
小毛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叫孙学堂:“孙爷爷,起来吃早点了。”
孙学堂闭着眼回答:“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小毛就跟韩厚德出来了,看见天还没亮,走廊还只点一个灯,小毛就要往回走。
韩厚德一把抓住他:“你不吃了?走,吃早点去。”
小毛稀里糊涂和韩厚德来到食堂,一看,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也没有。本来心里就害怕,韩厚德冷不丁的大喊一声:“来人啊,吃早点了。”
吓得小毛回身就往外跑。一不小心被椅子绊倒了。韩厚德看小毛往外跑,随后就跟着跑。一下又被小毛绊倒,正好摔在小毛身上。没人拉根本起不来。
小毛被压的疼得直叫:“来人啊,救命啊。”
一听喊救命,韩厚德又故技从演,大喊:“鬼来了,吃人了。”
把小毛吓得一声不敢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王棪、向龙赶来,把韩厚德拉起来,问他:“咋回事啊?”
韩厚德一声不出地回房间了。
王棪:“小毛,半夜三更和韩爷爷跑到餐厅干什么?”
“韩爷爷到我屋说吃早点了,我就跟出来了。我看天没亮要回去。他拉我要一起去,餐厅里没人,黑洞洞的,我害怕往外跑摔倒了。他就趴在我身上了,他又说鬼来吃人了,吓死我了。”
“不用怕,你看见鬼了吗?”
“没有,没看见。”
“信大哥哥的,世上根本没有鬼,回去睡觉吧。”
向龙:“这老韩咋这么坏,欺负小毛。”
“我觉得他好像精神有些不正常,不象故意的。”
第二天吃过早点,孙学堂故意又到后花园椅子上等何日莲,但何日莲一直没来。突然孙学堂觉得要大便,就赶紧往自己屋走。推开厕所门,看见韩厚德又坐在坐便器上,呼呼地睡得正香。就赶紧叫:“老韩,老韩快起来,我要大便。”
韩厚德眼都不睁地:“上你家大便去。”
孙学堂急了:“这就是我家厕所。快点起来,我憋不住了。”
“别打扰我,这是我家。”韩厚德昨晚折腾了半宿。任凭孙学堂再怎么叫,就只有呼噜声。
孙学堂忽然想起呼叫器,赶紧按了下去。
王棪,周医生一起跑了过来,一块叫韩厚德,就是不起来。孙学堂那憋得直哎呦。王棪一看,赶快扶孙学堂到韩厚德的房间去上厕所。直到吃午饭时,韩厚德才醒来。他谁也不理,两眼直勾勾地走回自己屋。
院长室里,王棪、周医生向宋薇汇报了韩厚德的情况。王棪:“老韩肯定是病态,表情都不正常。”
周医生:“有点像老年痴呆,但他神智又很清楚。也不完全像,会不会这个人心术不好,故意的。”
宋薇:“再观察两天,不行赶快通知单位,接回去看病。只要不伤害别人就不怕。”
这时,敲门声响起。王棪开门一看,吴可言和小毛站在门口。王棪:“请进吧,是不是又要领小毛出去,来请假啊。”
吴可言:“不是,我想要小毛搬到我房间去。韩厚德老欺负他,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王棪看看宋薇,宋薇:“好吧,你们相处得跟父子似的。住你那我们也放心。”
小毛一听,拉着吴可言的手直蹦高。
吴可言:“那谢谢院长了,走小毛,搬家去。”
孟谦和自从住进了养老院,人也精神了,身体也发福了。研究彩票,还中了几次上千元的奖。吴可言没事就找他,俩人下下棋,谈谈心。有时跟着买彩票,也中了奖。还请孟谦和喝点小酒。
小毛来了,三个人更热闹。每天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这天下午,来了两名妇女,要找院长。向龙就把她们带到接待室。宋薇一看,年纪大点的瘦小,有70多岁。年纪轻的,也有65岁左右,两只大眼睛往外鼓着,真是名副其实的金鱼眼。嘴也大,有点男人像。就客气地:“二位有什么事吗?”
年长的说:“我有个姐姐要住养老院,80岁了,不知收不收?”
宋薇:“只要没有传染病,精神病,癌症和严重的心脏病,一般都可以收。把人带来看看,我们医生要检查一下。先到医院做一个体检,然后就可以办手续了。”
“我们可以看看吗?这挺好的。”
“当然可以。向龙,叫王棪带他们去参观一下。”
向龙:“王院长开车去买菜了。”
年轻的说:“不用带,我们都是幸福乡的,自己随便看看就行了。”
宋薇:“那你们慢慢看,有事再喊我们。”
这俩人从一楼挨屋看,又上二楼,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下来:“谢谢啊,我们回家商量商量。”
他俩刚走,孟谦和气呼呼地来找宋薇:“那两个人走了没。”
“刚走,咋地了?”
“王八蛋,找到这来闹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年轻的是我老婆,说我不要脸,是陈世美。儿子女儿都让我收买了,拽着我让回去,说家里活没人干,钱不够花,让我把一半工资都交给她。”
“那你就交给她些,反正自己也花不了。”
“她根本不缺钱,山上的水果,地里的菜,每天都可以拿到市场上卖钱。俩孩子还给钱,就是看我享福,她就来气。”
“那后来怎么走了,不闹了。”
“我说让她马上回家取户口本,办离婚,她就吓跑了。”
“跟她来的女人是谁?”
“是她表嫂,净给她出馊主意,这人最坏。”
“会不会过两天又来闹啊?”
“估计不会了,她怕我跟她离婚。”
宋薇在想:“刚才孟谦和说,一提离婚,董凤仙就吓跑了,人都有软肋,只要找出软肋,人就会服软。杜美仙的案子马上要调解了,可杨旭的软肋在哪呢?”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您好,宋院长,我是康乐。”
“您好,康律师,是不有事啊?”
“对。明天上午九点半调解。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和徐律师过去,再嘱咐一下杜奶,因为法院突然开听证会,所以去不了了。想麻烦你告诉杜奶,明天调解时的注意事项。不知可以不?”
“没问题,放心吧,我会说清楚的。”
“那好,给你添麻烦了。”
“应该的,别客气,争取一次调成功啊。”
“好,我们尽量争取。”
杜美仙正在餐厅指导做饭。宋薇来到她面前:“行了,说清楚让他们做吧,走,回你屋。”
“你有事啊?在餐厅还不能说吗?非要回来说。”
“大事,明天调解。”
“这么快就调解了。”
“是啊。刚才康律师来电话,让我嘱咐你别说错话。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我能记住吗?”
“尽量记吧,要不然就认输了。这回你可得听好了,讲述事实这部分,得你自己讲。因为是你的亲身经历。我就怕你抓不住重点,丢西瓜捡芝麻。一定要抓住主要的讲。”
“哪些是主要的?”
“对对方不利的都是主要的。主要讲杨旭怎么骗你,一次次哄你住大房子,最后没让你住。怎么买的房子,一提而过,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会反驳。”
“他们肯定说我脾气不好,以前老和他媳妇吵架,那咋办?”
“这是事实,你不能否认。否则大家都会认为你不诚实,你所说的话,会引起怀疑。”
“那承认了不等于说自己有错吗?”
“这话要这么说。是吵架,为什么?错不在我,她每天浪费东西,剩菜剩饭就丢,那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儿子辛辛苦苦挣来的。一说不听就吵,我是当妈的,哪个妈不是为家为孩子好。”
“对,对,这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不管他踢过来什么球,你都想法给他踢回去。比如说你早上起来早,用拐叮铛的弄响声,不让人睡觉。你怎么说?”
“我不是故意的。”
“对,就这么说。早上都不起来做饭,我腿脚不好使,快80岁了,还得拄拐做饭。地方小,我腿又不方便,难免碰这碰那的。”
“我懂了。”
“最后还有两点,一是装怂,别把刚到养老院的威风使出来,一看就是个刁婆婆。法官不问你话,就不要自己说。不然叭叭叭地随时说,一看就知道嘴不让人,这会让人很反感。所以你要少说为佳。有律师,不用你多说。言多语失,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叫人抓住你把柄,你就输定了。”
“那第二点呢?”
“这场官司是亲情战,你要抓住在场人的心。”
“咋抓啊?”
“煽情你懂不懂?”
“不就是装可怜吗?”
“对,所以你要用真情打动大家,必要的时候,可以掉几滴眼泪。但不能哇哇大哭,你那样的话,人家就会把你撵出去了。问你的诉求时,你就说,我每天想儿子、孙子、重孙子,想和他们住在一起,享享天伦之乐。我还能活几天?就想多守守他们。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们还不同意。顺便提一下,孙子媳妇,到现在还没见过面。到养老院后,你儿子的情况也简单讲讲。像他过端午节都不来看你什么的。”
“行,我记住了。就怕岁数大,一生气又想不起来了咋办?”
“明天,我让王棪陪你,坐你对面,说话时看他表情,点头你就说,摇头你就别说。”
“这个行,我心里还有点底。”
“如果调解不成,我再教你最后一招,你就说要卖房子,你是产权人,依法享有、占有、使用、受益和处置的权力。有权卖,卖完房子,把儿子买房子的钱退给他。这些年让他白住了,也不要房费。小房子也白给他,不要了。他最后肯定同意你回去住。”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宋薇来到103室,一看,两边的床上堆满了衣服:“你这要干啥啊,还不收拾好了,八点半就出发了。”
“我这不是在挑衣服吗?不知穿啥好。”
“你以为你要上花轿啊,还挑好衣服。哪件最旧,最破就穿哪件。”
“为啥?不丢人吗?”
“丢人,就是丢你儿子媳妇的人,让人家看看,给他妈穿啥?煽情,你又忘了?”
“对,穿破的。”找了件最破的,穿上后,上餐厅吃饭去了。
到了法律维权中心。进到调解室,看到杨旭带了一个人来。以为是律师。杜美仙自语道:“这是豁出去了,花多少钱找个律师,这是要跟我干到底了。”
九点三十分,调解开始了。长桌两边,各坐三个人。王棪对着杜美仙靠墙坐着旁听。杜美仙低着头,不言语,像个受气包,可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直转。手里拿着准备搽眼泪的小手帕。
叙述事实时,看王棪几次,见王棪直点头,就放心大胆地说开了。说到伤心处,掉了几次眼泪。听的杨旭带的那个人直摇头。有时眼圈也红了。说到诉求时,她忘了宋薇告诉她,调解不成时再说的话,也一股脑全说出来。俩律师一听,相互看一眼。知道是宋薇教的。觉得这招高。
杨旭一听,不让她住就要卖房子。这让全家上哪住去?他问康乐:“我妈有权卖我的房子吗?”
“法律重证据,你说是你的房子,房产证上必须有你的名。这就是私凭文书,官凭印。或者私下有公证的协议也可以,你妈就没权卖了。否则,她有权卖。”
杨旭一听傻了眼:“别说公证了,连个协议也没有啊。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法啊。康律师,我们合计一下,然后再调解可以不?”
“可以,时间别太长,二十分钟够不?”
“够了。”
分开后,杨绪领媳妇和那个男的到走廊里去商量。康乐问杜美仙:
“你今天表现得不错,卖房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吗?”
“我哪懂啊,全都是宋院长一句一句教我的。”
康乐问:“如果真让你回去住,你住不住?”
“咋不住呢,我住小屋就行。”
杨旭埋怨他媳妇:“要我说,她要住,就让她住算了,还能活几天,你就是不同意。这回好,房子要是卖了,我看你住哪?”
罗菲问那个男的:“二表哥,你说咋办好?我俩也没主意了。”
二表哥想了想:“老话说,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们自己看,让她住和卖房子相比,哪个更合适。”
罗菲:“当然卖房子不合适了,住,可劲让她住,还能住几年?房子卖了,现在这么贵,哪能买得起。当初才花多点钱。”
杨旭:“那老太太急了,啥事都能干出来,说卖就能卖。”
二表哥:“所以不如答应她住吧。”
罗菲:“只能这样了。那也不能白住,得提点条件。”
二表哥:“不提条件都要卖,还提条件。一翻脸,不住了,非卖不可咋办。”
罗菲:“那咱这不等于求她回来住吗?”
二表哥:“你以为呢,不是等于求她,而是千方百计,想法设法地求她住,别卖房子。知道不?”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傻了眼。
最后调解协议是:杜美仙有居住权,十三平米小屋由杜美仙居住。杨旭及家人不得干预,否者杜美仙有权处置此房。调解结束。杨旭、罗菲过来与杜美仙商量。
罗菲:“妈,明天把屋子收拾干净,你后天搬回来吧。”
杨旭:“后天早上我开车去接你,带拉东西。”
杜美仙喜极而泣:“好,好。终于可以回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