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庚戌日,宜嫁娶。
一个是镇守边疆之女,被圣上亲封的灵安公主,又是安都第一才女,刘尔雅。一个是跟随康公子多年,如今身为三品大臣前途无量的墨云公子。
两者婚配,可谓才子佳人。
淮安不想去看两人永结同好,总觉着那红彤彤的一片太刺眼。那日若颁骑着佳人远去的背影,便更加显得落寞与悲凉。
只是前几日若颁特地派人送来一檀木盒子,里面除了一只银簪子,别无他物。
那时两人情投意合,互赠信物。这簪子便是墨云送给若颁的,而她极为爱护这簪子,寻常时候都不舍佩戴,只是今日却再也无理由戴之于发间了。
人生世事,便是如此无常。
淮安叹了一口气,想当初若颁执意离开安都,心中多少还是存有幻想吧。
若是他肯放弃眼前的荣华,她也不在乎其他。一生浪迹天涯,又有何不可。只是墨云这段时间,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此,这份情,果真走到尽头了。
因此,若颁让人将旧物送来,让自己退回,怕也是有从此缘尽之意。
两人婚事乃是圣上赐婚,本就引人瞩目,朝中内外无人不在揣测以后事态的发展。
以江淮安的处境而言,墨云与刘尔雅成婚对康世东的地位有利无弊。若自己亲自送礼,更会让朝中风声吹向最近炙手可热的墨云。
可终究是不愿。
于是,淮安吩咐下去,说近年关自己身体欠佳不能亲自见证两人成婚,只由贴身侍女小果将礼物送上。
那簪子,也一并送去。
远在东华帝国的李若颁将事情交代下去后寻了个酒馆,特地点了一桌子菜与几壶好酒。
天已经黑了,残忍的收走了唯一的余光。
添香的基本结构已经成型,只是一切都在初期,想培养绝对忠贞的人脉还需要时间。而这一切也急不得,只能慢慢发展壮大。
若颁全心全意投入添香的建立,每日处理的繁杂事物数不胜数。好在在此之前,苏姑娘就已经着手,又处处给予方便帮助。
当所有的眼线人脉铺设结束后,便是添香正式开业之时。而若颁,也将回到安都去见淮安。
若颁很少清闲,也不会独自一人去喝酒。只是今日,他大婚。
安都此刻,想必甚是热闹吧。
虽不会及圣上大婚之日,却也的确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更何况两人身份地位都极为匹配。
一杯酒。
异地他乡,无人对饮,空有美食好酒。
两杯酒。
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只愿郎君千岁。
叁杯酒。
故人已是旧时梦,怎能因此醉天明。
……
……
……
好想问问你,有没有对我心动过,为何抛弃我。
难道在康府,向来冷酷的你,看向我的款款深情还有悄悄送来的簪子,都是不经意?
难道春暖花开之时你看着满园春色,不会想起在桃花镇执手,你折了只桃花戴于我发间?
难道你可以忘记在寺庙里,你一心将我护在身后,与那些刺客杀红了眼?
难道那日在那国之边界,我们被捕入狱,你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不用担心,没有丝毫的真心?
你说过的,只要回到安都,便恳求康公子与姐姐赐婚。
姐姐万分疼惜我,必然不会拒绝。康公子也不是专横之人,也不会阻止。只是你,变了心。
圣上赐婚又如何!
天下之大,除了安都,夏朝还很大。除了夏朝,还有满国和东华帝国,除了这些,整个大陆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
只要你敢,我便无所畏惧。
罢了,罢了。
你不敢。或者说,你没有深爱着我。你还有理性,还有前途和未来。
从今以后,你莫思量我,我断不思量你。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予他人可!
婚宴已到尾声,已有人不断告辞。
康世东饮了几杯酒,拍了拍墨云的背,浅笑着吩咐,“好生对待你夫人。”
墨云一拱手,“自然。”
继而,康世东又转向刘将军,“将军嫡女出嫁可喜可贺。墨云虽无父无母,可我将他已当做家弟,愿将军处处照顾。”说完,又饮一杯。
一旁的墨云眼眸一沉,继而转逝,只端起酒杯,共饮一杯。
众人已是半醉,康世东便向刘将军告辞。出了府门,马车便在外等着。
刚到康府没多久,住在西厢的叶小柔便过来了。特地熬了解酒汤,此时喝最好。
“天气寒冷,你身体又不好,怎的劳烦你亲自熬汤。”康世东说了几句,倒也安心的喝完。
小柔低头一笑,继而抬头睁大眼睛,“小柔知道今日大哥哥定会喝酒,所以掐着时辰……”
“我有些困了,你早点休息。”康世东放下碗,便直接向内房走去。
“大哥哥……”她小声念着,随后却紧咬嘴唇,手指狠狠的撕扯着手里的丝巾。
委屈的泪光已经快溢出眼眶,只是那人没回头看一眼,错过了这等梨花带雨。叶小柔拭泪,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去。
“出来吧。”
康世东虽入了内房却未宽衣,站在那里说到。
只见从房梁之上跳下来一位青衣女子,正是几月未见的高冷月。
“老夫子说过了年关就要动身。我来看看你准备好没。”高冷月笑着坐下,倒了一杯茶,可惜是冷的,便放置在那里没有再喝了。
康世东眉头微皱,“无涯深渊甚是危险,你不需要掺和进来。”
高冷月一笑,好不在意那些所谓的危险,“我艺高人胆大行不行?再说了,那叶氏虽是巫地下弟子,有常人没有的能力。可是若遇到猛兽之类的,也指望不上她……”
“指望你么?”康世东一笑,看着高冷月。
如此直视,高冷月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慌乱的眼神最后只好落在桌上的茶杯,虽是冷水,还是喝完了。
康世东坐下来,目光却落在了窗台上,“巫老婆子算了一挂。”顿了顿,“此次前去无涯深渊,血光之灾。”
高冷月心头一紧,“那你不要去了……”
只见他冷眼一瞧,“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么。”
“对不起,是我一时慌乱。既然如此危险,那我定然要去。不然,我难以心安。”高冷月眉头紧锁,却是万分坚定。
若是死,也要在他身边。
突然,她想到什么,“那…江淮安是否一同前去?”
康世东没有即刻回答,却缓缓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睁开,“要去。”
“如此,我就放心了。我一直担心……”高冷月松了一口气,却还未说完,就被康世东打断了,“你无需担心其他,一切我自有安排,你做好你该做的就好。”
“是。”高冷月低头回应,“大皇子日渐得人心,万一事情有变,宫中也有我们的人手。满朝的皇位,只会是大皇子来坐。”
康世东点点头,“伏笔埋下了吗?”
“只要大皇子登上皇位,一旦权利稳固,便会有人拿着铁证告发吴氏两兄弟,意图篡位。”
“没有了吴氏兄弟的新帝,和被发配边疆的七皇子,想必以后满朝热闹得很。”康世东笑道,继而对高冷月说,“你辛苦了。”
高冷月浅笑,“你我兄妹,何必言谢。”
年关将至,圣上特地宣见江淮安康世东二人。
此时江淮月并未高坐大殿之上,只是普通普通人家长姐一般平席而坐。
在场之人仅四人。
江淮月与官扬,江淮安与康世东。
圣上新婚,与君上感情愈加深厚,甚至有日夜相随的趋势。圣君和睦,自然是百姓之福。
四人除去地位身份之束缚,讨论着近日安都出现的一个名人,无名公子。
江淮月端起酒杯,细细品位,继而看着淮安,温和一笑,“安儿最喜欢这些新鲜事物,不如今年就请这位无名公子进宫,让咱们也看看是不是空有其名。”
年关大宴,请无名公子来……
似乎不太现实。因为无名公子脱下男装和面具,将会坐在左边最靠近圣上的位置,那个位置代表着地位,夏朝二殿下。
淮安知道,长姐终究会问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刻来得这样早。
自己身为二殿下,虽不算人人皆认识,但对于朝中人而言绝不陌生。
就算康世东戴面具挡住脸,也不能骗过自己去。何况自己只戴了半个面具,挡住了眉眼,有心之人必然会查得清楚。
这是一招险棋,她将自己放置危险的处境。此刻,就看谁沉不住气,替自己维护了。
所以她不能解释。她要让这种怀疑更加危险,让背后之人感受到,让他不得不露出马脚。
“长姐……”淮安只能出声,“无名公子并非朝中人,能否寻得着又是否愿意入宫……”
江淮月一笑,“他常在安都,又有何难寻。更何况入宫乃是福分,怎会推辞。”
“是,我即刻吩咐下去。”淮安点点头。
君上见状,端起酒杯意欲打破眼前这隐隐的不安,“年关过后,康世东你便要奉旨入无涯深渊,不知准备得如何?”
康世东起身,拿着酒杯回敬,甚是恭敬,“回君上的话,年关之后十天将出发,请圣上与君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今日一家人共饮,你无需如此拘束,坐下来吧。”江淮月浅笑着望着康世东,示意他坐下,“你可有把握?”
康世东只瞟了一眼身旁有些失神的淮安,眉头不经意皱起,继而回复到,“臣,非得非死不归。”
“你有此决心我便放心了。”江淮月微微点头,继而侧身对君上说到,“无涯深渊甚是危险,你不好好敬他一杯如何显得你们交情非浅。”
虽是笑着,却寒意刺骨。
官扬脑海里突然闪现,那日秘密给康世东送信之事被她发现了。
果然,不能轻视皇室暗卫的力量。
好在江淮月没有在深究此事。她无非就是警告他二人,不要在自己眼前耍手段。
于是,很没有义气和道德的官扬,咳嗽几声,举杯对淮安说到,“听说那无名公子像极了一位熟人,不知二妹是否知晓?”
很好,因为你是君上所以我原谅你。为了转话题把自己推火坑,还唤自己为二妹。
请叫我小姨子……
“君上怕是不知我夏民风。为寻乐趣随便捡个名号,这也是常有的。”淮安一笑,同样举杯回敬。
江淮月下意识轻叩木桌,丹凤眼笑吟吟的直视,“安儿也有此雅好?”
若是否认,才是不打自招。
“长姐,整日呆在府里实在无趣,我便胡闹了些。若是长姐生气,安儿愿意受罚。”淮安特地表现得极为委屈,像极调皮打坏了花瓶的顽童自责。
淮安并非没有想好对策,毕竟自己在这之前就将可能遇到的情况都设想过。只是她不愿过早解释,她希望有人露出马脚,维护自己。
向来都是我明敌暗,如今也要换一换了。
但是长姐身为圣上,自己虽是她亲妹妹,却也不能保证她对自己没有丝毫疑心和戒备。
若是被她发现,自己并非二殿下,那第一个取自己性命的就是江淮月。
“的确是胡闹。”江淮月眉头微皱,“你如今脑子里太多新鲜事物,让我有时候恍惚觉着……”微顿,继而说着,“算了,还是好生喝酒吧。”
官扬低眉看了淮安几眼,眉头微皱。他知道无名公子就是江淮安,并且不用怀疑,其他两人也必定知晓。
只是四人都未说破,一味的打哑谜,究竟是为何?
无名公子这些日子在安都出尽风头,这是人人皆知。江淮安不会傻到以为遮住眉眼便可瞒天过海,出入人声鼎沸的龙安酒楼。
那么,且不说是不是故意,起码是不曾刻意掩饰,她到底想做什么?
官扬想不通的,就是动机。
而江淮月想不通的,是那些奇怪的举止和想法。暗卫来报时,自己甚是惊讶,本想着不过是安儿无聊之时突发奇想,随着日子过去,渐渐发现不对劲。
自从那次源山受伤失忆之后,江淮月心中的不安从未消失过。
若说这世间有两张一样的面孔……
淮月不敢去想,却不自觉的紧握住酒杯,眼眸露出阵阵寒光。
“我想那无名公子定认识一位苏姑娘。”官扬察觉到身边之人的戾气,于是侧身温和对淮月一笑,“我曾与你提起一位故友,苏姑娘。她向来古灵精怪,有常人未有之才华,当时在东华,她也曾在……酒楼开过牌局,叫什么,对,麻将……”
剩下的话,淮安没有心情去听。因为她被雷得外焦里嫩。
我中华上下五千年传统文化,哪一点不玩转这个时代,偏偏推销麻将……
康世东在一旁默默的喝酒,低着眉头也看不出心情。
官扬将话头转向苏姑娘,是为了解释淮安近日古怪的行为,而那位苏姑娘的来历,任谁也察觉不出他们想要的。绝命阁出手,怎会留下把柄。
康世东看着江淮安勾嘴一笑,缓解她没有隐藏完全的心惊。
越来越有趣了。
淮安的心惊,是因为官扬。
原因有两点。
一,自己与苏姑娘穿越至此刻,他是唯一两者的交集。自己身边的人,除去自己派去的若颁,就只有官扬与苏姑娘有往来,并且关系密切。
第二点,官扬与自己来往并不多,更谈不上私交,那他为何替自己解围。他在害怕,害怕淮月疑心深究下去?
东华帝国深得先帝喜爱的皇子。夏的君上。关系网更加强悍,在东华帝国,有那位郭公子和苏姑娘。又与康世东关系不错,那在满朝的康家堡有可能已经为他所用。
这一些,都是明面上的,便就如此令人害怕,那私底下的力量呢……
淮安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看起来放诞不羁的官扬,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不得不防备。
若他是背后的黑手,那现在最危险的人,就是长姐,江淮月。
不,不是。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