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她连发三篇封面专题文章,打破了创刊以来的发稿纪录。社里为她召开庆功大会,把她列为年度突出贡献人物,号召全社向她学习。刚开完会,孟夫子又找她谈话,说财经新闻部主编已调任广告部主任,社里研究决定提拔孙尔雅为部门主编。从孟夫子办公室出来,在回部门的路上,不少人向她表示祝贺,要求她请客庆贺。孙尔雅想,最好等邢智来北京再请客,让他也分享一下自己的快乐,不,这也是他的快乐。她在办公室对部门宣布:为了感谢大家的帮助和关照,她决定盛情邀请所有同事去酒店吃饭、K歌,为了不影响本期杂志编辑工作,日期暂定在下周,具体时间届时公告。
分别九天之后,邢智就到了北京。孙尔雅在酒店房间找到他,十分高兴,心想他这么快就来了,他跟水红应该也没什么。邢智告诉她找钱的情况,故意把找到的现金数额缩小了四倍,还把找钱的过程说得极其艰难。其实邢智不是怕她把这事曝光,而是觉得她没见过什么钱,会把六千万看得十分巨大,大到能收购她们周刊了,给一个黑庄后代和情人留那么多钱财,她肯定有心理障碍,而且他早看出她对水红有些不满,要是知道自己把六百万也给了水红,可能一辈子都别想解释清楚了。
邢智问她从何社长那里拿的那笔钱处理好了没有,她说孟夫子早就处理好了,还在全社大会上表扬她坚拒收买、品质廉洁呢。
孙尔雅还说要把那五万块还给他,说自己也存了一些钱,不像有些女人就指望着男人去养一辈子。她还说周刊同意报销两人在路上的所有费用,前几天她从财务领到了好大一笔钱,实在没地方放,只好先存起来了,回头准备给他去买礼物。
邢智知道她在讽刺水红,但听她这么说,心里仍是热乎乎的。在人的一生中,有钱是一种活法,没钱也是一种活法,很多东西都比钱重要,安贫乐道,像普通市民一样每天为日常衣食操心计划,就是他最理想的生活状态。他的手插在裤口袋里,手指摸捏着一张银行卡,卡上有五十万,他已经交给义母一张五十万的卡,这张卡他打算交给孙尔雅,以表示在摧毁章陕过程中对她的感激之情。看到她这么说,他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这笔钱塞给她,会不会让她心生误会?最后他决定等找到一个别的借口再给她。
邢智望着孙尔雅说:我不想要你买任何礼物。
孙尔雅生气了:那你想要谁买?
谁买的都不想要,我要的是那种买不到、送上门的礼物!
想得美!真想要礼物你就跟我回家去!
回你家?岂不是我倒送上门啦?
你倒送上门怎么啦?也就是我练大了胆儿,换别人不被你吓死才怪呢?
这么说,为了感谢你看上我,我还得送个大大的红包才行啊!
嗯,这还差不多。在上海跟水红姐厮守了几天,终于懂了一点人情世故!
谁厮混啦?你又扯远了!
老实说,在我走后,水红姐拉过你的手没有?
本来好好说着话,怎么一会儿又无理取闹了?你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吧?
邢智作势伸手摸了摸孙尔雅的头,被她一把打掉。
拉手看来是确定无疑了,再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她亲过你没?
这个问题太无聊,我拒绝回答。
好,那就是亲过了,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上过床没?
你再胡闹,我就回上海去了。没见过你这样的,自己长得如花似玉,我长得像个苦长工,还这么没信心,一天到晚吃不完的醋!
我不是吃醋,我只是想拨开迷雾看看你的真心!一个男人如果背着女朋友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八成没有好结果!
邢智看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猛然抱住她的头,将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嘴。经不住邢智软磨硬泡,孙尔雅惊恐的眼睛渐渐变得温顺起来,跟他互相吸吮起来。
时间就像变慢了一样,好久两人才分开。邢智说:你中午肯定吃了不少蒜,刚才我从你牙缝里找到一颗,味道好重哦。
孙尔雅立即红了脸,追着他满屋捶打。
邢智求饶:我没有别的意思,有人说女人吃蒜最安全,再美的女人,别的男人一闻到她嘴里的大蒜味道就会被吓跑,但我不嫌弃你!
你还敢嫌弃我?我收留你是看你可怜,章陕死了,总不能让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流浪吧?
好啊,你骂我是流浪狗!
流浪狗收留下来,都很听话的。老实说,你跟水红上过床没有?
求求你别审问我了!从我们离开北京,再到禾木村,再回上海,再回到北京,这一路走来,我只跟一个女人上过床!邢智说完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孙尔雅。
果然有鬼,她是谁?
非交代不可吗?我连一个女人的秘密都保不住,还算男人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是导演,你最好乖乖听我的。
戏都演完了,你还拿着导演的架子啊?
谁说戏演完了?以前是假戏,现在是假戏真做,只要我没有宣布辞去导演,你就得听我的。快说,那个跟你上床的女人到底是谁?
报告导演,她叫孙尔雅。在逃难途中,本人被她胁迫同房至少八个夜晚,尚未失身,经得起所有医学、考古学手段的检查。唉,这一路上是真不容易啊!
你是不是一路上都盼着失身?
不错,可我还是希望人家自己送上门来,那样才有面子。
我送你个鬼!
我就是一个鬼,你最好送个女鬼给我,好做成一对鬼夫妻!
孙尔雅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就说自己还要回周刊开会,下午会打电话给他,晚上给他隆重接风,好好犒劳他。邢智想着在禾木村孙尔雅的承诺,以为她今天就要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他了,禁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五
下午四点,孙尔雅果然打来电话,她说已经开完会了,让他准备一下,六点钟赶到航天桥的香临天下酒店,她在那里预订了包厢。邢智听完暗自发笑,想不到她回到北京后也这么神秘,两个人吃个饭还正儿八经订个包厢。
邢智不知道航天桥在哪里,只听说北京下班时刻十分拥堵,于是五点钟就出门,结果打车五分钟就到了。离孙尔雅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十分钟,他就在街边闲逛,看到一个高档水果店,走进去发现店子很大,水果也很新鲜,就顺手给她买了一大筐高档水果,估计够她吃两个星期了。他想送这个肯定比送银行卡更顺手,要送银行卡,必须先把两人关系加热到一定火候,否则会自讨没趣。
邢智拎着一筐水果按时赶到包厢,推开门发现包厢很大,摆着三张大桌子,足足有二三十人正闹成一团。他连忙说声对不起找错地方了,转身离开。孙尔雅在里面瞧见他,立即跟出来,在走道上叫住他:不是来吃饭吗,怎么掉头就走?
不知道这么多人,我不习惯!
没关系,都是我同事。
跟你同事一起我更不习惯!
孙尔雅心里明白了,他是魔鬼操盘手,一直躲着所有人的眼光,加上又是她的秘密线人,心里自然倍加警惕。她上前挽住他,抢过他手上的水果筐,灵机一动:我知道你神秘低调,不愿意在人前曝光,这样吧,我们再玩一回无间道,就介绍你是我的老同学,在北京卖水果的,总没问题了吧?
这水果不是卖的,是送给你的。
我知道,这么多人面前,你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让我再当一回导演,好吗?
老同学混得这样弱势,你脸上也不好看吧?
谁弱势啦,别小看人,我就说你是开水果连锁店的,再大一点也行,就说是开全国水果连锁店的,还可以是上市公司呢。
别胡思乱想了,姑奶奶!我顶多就是一北漂农民,开了三四家店面而已。
于是孙尔雅领着邢智进门,给同事介绍说这是孙智,她中学同学,现在是大老板,在北京开了好几家水果店。邢智不说话,低头忙着给大家递水果。人家一看他不是圈里人,都陪着客套跟他打招呼,打完招呼又找熟人嘻哈扯淡去了。邢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还是感觉自己很扎眼。他想到自己在千万股民的市场里深藏不露,却在这群人中手足无措,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孙尔雅正在安排菜肴,拿着菜谱低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大声问邢智:老同学,你店里没急事吧?
邢智感觉像在课堂上走神被老师发现点了名,尴尬回道:没事没事。
孙尔雅右边是一个贴身闺密,左边坐着一个部门的帅小伙。孙尔雅让帅哥跟邢智换一下位置,弄得帅哥脸唰地红了。邢智说不用换,自己不会喝酒。孙尔雅想在禾木村不是喝了不少吗,为什么到这里就不会喝了?莫非怪自己冷落他了?
她走到邢智身边说:老同学,来跟我坐一起,平时你忙着水果生意,我忙着赶稿子,都没机会在一起聊天,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邢智也调侃说:老同学难道忘了?前年同学聚会,大家逼我喝酒,最后把大家的隐私都抖了出来,害得同学们几年都不敢见我!
同事听了一起起哄,说今天一定要让孙主编老同学喝酒,让他给大家也曝出些孙主编青春期的秘密。邢智坚决推辞,说等会还要回水果店照顾生意。孙尔雅怕在同事面前逼着他,顺水推舟地说:好,你不喝酒,那就特别照顾你,给你喝奶!
同事又开玩笑说还是老同学近水楼台,能喝到孙主编的奶。
席间,同事谈及孙尔雅的三篇封面文章,纷纷盛赞她是“中国的华莱士”,要求她趁着织云庄家事件热度不减,赶紧写一本《西域逃亡记》,一定能成为年度畅销书。孙尔雅当即表态,说这个建议挺好,她马上动笔开写,到时候希望大家多提参考意见。邢智听着她的话,渐渐皱起眉头,更加沉默寡言了。
一顿酒饭将近两个小时才散场,邢智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同事们强烈要求孙尔雅请客唱歌。孙尔雅只得点头招呼大家去隔壁的KTV。
邢智悄悄拉住孙尔雅说:我就不去了,还要回水果店照看生意。
一起走嘛,我要听你唱歌。
我天生是一个音盲,去了只会扫你们的兴。
有亚德西老人和巴尔泰尔这样的朋友,你还敢说自己是音盲?
他们的音乐跟KTV是两回事。
孙尔雅想他跟这帮同事混在一起,等于绑架、囚禁他。她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我先陪他们一会儿,回头再来找你。
邢智回到酒店住处,洗完澡,有些迷茫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自己那张刻着长长疤痕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水雾之中,不断闪现出孙尔雅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无理取闹,她的坚毅决绝,她的温柔真诚,她在摩托车上紧紧搂住自己传递过来的体温,她在旅店里安睡的样子,还有她在禾木村突然送给自己的长吻和突如其来的献身之举……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很清楚,他和她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最后也必然奔往两个不同的世界。现在,他们只是偶尔交叉走到了一起,但这一次交叉相遇,唤醒了他内心沉睡多年的世俗生活梦想,那也是义母金夫人一直翘首以盼的梦想。一向冷静克制的邢智找不到答案,复仇之路把他逼到了人生选择的悬崖上。他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靠在沙发上乱七八糟看了一会儿电视,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他正打算用强制入睡赶走一切杂念的时候,孙尔雅的电话进来了。她问他在干吗,房间里听起来很吵。邢智告诉她自己正开着电视。
孙尔雅声音听着很轻:我要找你喝酒,你今天滴酒未沾,我想陪你喝个够!
邢智婉拒:我就要睡觉了,不想喝酒,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带了两瓶酒,今天一定要跟你喝个痛快,一路疲于奔命,我俩就从未彻底放松过。
要不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喝。
今天为什么不行?难道你房间里藏着一个女人?
哪有女人,你喝多了吧?
没有女人就赶紧打开门让我看看,我现在就在你门口!
邢智大惊,心想这个孙尔雅肯定喝多了,竟站在门外想导演一出突击查房的恶作剧!他赶紧打开门,她果然抱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瓶红酒,靠墙而立。
邢智把她扶进门来,坐到沙发上。
没想孙尔雅嚷道:你以为我喝多了?去!我今天跟他们只是虚与委蛇,特意留了一手就是为了跟你喝。我清醒得很,站在你门外十分钟了,就是想查查你的房!
查我的房?有什么好查的?
我想看看水红是不是躲在里面呀?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特别是你这种神秘莫测、来历不明的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