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虽对婉灵刻薄,但有句话却没说错,她还小?!她这个年纪都能嫁人了,哪里还小?!”苏子亭明显是被气得不轻,见苏寒山那一味维护幼妹的神情,顿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就是你这么娇惯她,才把她惯得这么无法无天目无尊长。”
“爹您不也一样吗。”苏寒山小声嘀咕了一句,眼看着他爹又要爆发,赶紧先一步道,“婉灵自小和大王子一同长大,情分自然不同别人,会生气也实属平常。”
“你当老夫不知道吗?”苏子亭淡淡叹了口气,长眉微蹙:
“可大王子他确无帝王之相,并非老夫妄言。”说到这里,似烦闷无比,又叹了口气才道,“婉灵不懂,天命不可违,若执意要立大王子为太子,只怕代国堪忧。”
“孩儿自然相信爹的观星之术。只是选太子一事,需得瞒着婉灵才行,不然以她那性子,眼里怕是一点沙子也容不得。”
“老夫自有分寸。”苏子亭淡淡地说了一句,眼波流转间,却透出一股无比坚毅的意味,“这次太子大选,我苏家只能胜,不能败。”
却说苏婉灵自那日早膳被夙瑶送回房后,就被关了起来。她爹果然说到做到,派了不少人对她严加看管,不许她踏出苏府一步。
以往好歹还有苏寒山明里暗里帮衬着她,这次却连他也下了狠心,不再理会她半句。
她心里委屈得紧,又担心太子大选,这几日便总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无奈就连贴身伺候她的夙瑶也被严密看管了起来,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半分,当真成了笼中鸟、瓮中鳖。
这几日,她爹和她哥在府中待的时间越发少了起来,想必是太子大选已到了时候,两人都忙着四处走动。
只是不知阿寔准备得如何,她越想越心烦,不免又有些想念朝阳,如果他也在这里的话,必有良策,她也不用这般恼神,孤军奋战了吧。
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了些时日,苏婉灵始终不曾踏出过苏府半步。
这日,晚膳后,她爹却突然向她吩咐:
“明日府中有贵客到访。你好生安心待在房里,莫要出来丢人现眼。”竟是连她在府中走动的一点自由也要剥夺。
苏婉灵心中大怒,正欲回嘴。便被自家亲哥一把捂住失声,苏寒山唯有一脸苦笑,小声劝慰自家这宝贝妹妹:
“婉灵听话,过了明日就好了。”
苏婉灵只是瞪着杏眼,对他怒目而视。突然便从他的话里回过味来,登时想到了什么,乖乖垂眼点头。
苏子亭如何不知道自家女儿这点心思,冷冷警告:
“明日你给老夫老实点,若敢再惹是生非,老夫绝不轻饶你!”
“知道了,爹。”苏婉灵答得乖巧无比,垂下的杏眼间却有遮挡不住的狡黠光芒,一闪而过。
翌日,却是个大晴天。
无奈苏老爷早有吩咐,就连早膳也是下人们端进房中,伺候苏婉灵吃下。就连她的贴身丫头夙瑶也不准踏出房门半步,看来他爹是铁了心不让她去捣乱。
苏婉灵再有本事也没法子从这个铁笼一般的闺房逃出来,何况夙瑶亦被锁着,无人接应,当真是寸步难行。
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脱身才好,却听见外面响起好一阵喧闹。她一愣,就见自家亲妹苏婉嫣推门而入,一张俏脸神情倨傲。
苏婉嫣虽是她的亲妹子,但因为贺兰氏的缘故,素来便和她不太亲近。今日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是有来意。
苏婉灵面上淡淡,让夙瑶招呼她坐下。掩好门后,却听见她道:
“姐姐,我是来助你逃出去的。”
苏婉灵一惊,面色却不动分毫,淡淡笑道:
“妹妹这话说笑了,我好好在房里待着,要逃出去做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就被苏婉嫣一口打断。少女望着她,俏丽的面容似乎颇有几分焦急之色:
“姐姐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实话告诉你,大王已经带了寔哥哥和拓跋颖来府,爹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你再不出去就怕迟了。你也知道爹是什么人,过了今日,只怕事情成定局就再也回天无力了。”
苏婉嫣絮絮说了一通,苏婉灵却颇有些惊讶地望了眼前这个妹妹一眼,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道:
“你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
苏婉嫣被问得一怔,片刻俏脸便有些不自然的微红。见苏婉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冷笑着刻薄了一句:
“姐姐,不是只有你会帮寔哥哥。”
苏婉灵听见这句话,便更是明白了什么,想到自家这妹子似乎从小对阿寔就颇有几分仰慕,果然应该是喜欢阿寔的吧。
不过阿寔也还真有几分能耐,自家这个亲妹最是眼高于顶,加之容貌不俗,更是很难看上什么人,想不到竟会喜欢阿寔那样的。
不过贺兰氏虽刻薄,婉嫣却是还好,阿寔配她倒也刚刚好。就是不知阿寔自己的意思如何。
苏婉灵正犹自想得出神,却听见婉嫣冷冷道:
“姐姐,你究竟还要不要出去。”
苏婉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家亲妹神色焦急,顿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婉嫣被她那别有深意的笑容弄得颇不自在,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笑什么?”
“没啊。”苏婉灵一脸无辜,偏偏脸上的笑意实在止不住。气得一向心高气傲的婉嫣俏脸通红。
苏婉灵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便苦苦忍住笑容道:
“不知道妹妹有何妙计能够助我脱身?”
见她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苏婉嫣的神情才好看了些。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后,苏婉灵连连点头。而后又商议了些细节,两人便正式敲定。
不一会儿,门外守着的下人就听见自家小姐房里传来争吵。
两姐妹都是火爆又分毫不让的性子,自然吵得越发汹涌。外面守着的下人面面相觑,到底不敢贸然闯进小姐闺房,只能心思忐忑地在外面守着。
不一会儿,便听见砰的一声砸花瓶的声音,而后是苏婉嫣怒到极致又委委屈屈的声音:
“苏婉灵,你欺人太甚!”话音落,垂花门已经轰然被推开,门口下人只看见苏婉嫣掩着脸跑了出来。而门里面苏婉灵背对着她们,夙瑶在一旁不断安抚。
几个下人本想走进来查看,却被夙瑶发现,冷冷一眼瞪了过去道:
“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狗胆,小姐的闺房也敢进!”
一句话吼得门外几个蠢蠢欲动的下人顿时不敢造次,低着头退了出去。
而闺房中的小姐却好生舒了一口气,再看她的面容哪里是苏家长女苏婉灵,分明就是刚才跑出去的二小姐苏婉嫣。
却说苏婉灵靠着和苏婉嫣偷梁换柱摆脱掉门口的下人逃出房后,也是好生舒了一口气。
打量了府中一圈后,她大摇大摆地出了院门。
却见府中并无下人走动,她略一思虑,便去了平常待客的前厅。果然见苏府下人皆在这一块活动,忙得热火朝天,竟也没人注意到她。
于是她索性悄悄溜到后堂,隔着大理石制的岁寒三友插屏打量前厅。
便见上位之上,果不其然坐着当今代国天子拓跋什翼犍。下首依次坐着各位王子,拓跋寔和拓跋颖也赫然在其中。
她爹似乎刚说完什么,便见上座天子哈哈大笑,一双鹰目满是精光:
“既然苏太傅如此推崇那帝王盆,不如呈上来也让诸皇儿开开眼界。”此话一出,却是让苏婉灵愣住了,她家什么时候有一个叫帝王盆的东西呢?
正想着,便见自家丫头知春端着个玉石制的精巧小盆进来。苏婉灵对那个东西并不陌生,那是小时候,她爹爹买来哄她的精趣玩意儿。
盆的外沿有个很是隐蔽精巧的机关,只要碰上那个机关,盆里就会自发地喷水出来。
她正想着,却听她爹在外面说道:
“这是老夫花了重金买回来的帝王盆,相传有帝王之气的人触碰盆沿,盆中之水就会越涨越高,最后能喷出一尺有余。”
苏婉灵一愣,顿时反应过来他爹想做什么。果然便听见外面天子笑道:
“既然这么神奇,寔儿和颖儿都来试试。看你们谁更有帝王之气。”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苏婉灵却只见到三王子拓跋颖笑得胸有成竹,顿时心中大惊。
想不到她爹堂堂一代大儒竟也使这下三烂的手段,胸中有怒,却也明白这样贸然跑出去说出这盆里的机关,只怕会害了苏家。
思虑再三,眼看着知春就要把盆放下,明白若再不行动,怕是就行动不了。便再不顾虑其他,只深吸口气,冲上前厅,顿时和端着盆的知春撞个正着。
知春被她这一撞,猝不及防,手中的盆摔在地上,顿时成了一地碎片。
知春大惊,忙不迭地要跪下请罪。苏婉灵也和她跪在一起,不过不等她开口就把罪全揽在自己身上:
“都是婉灵不好,婉灵冒失。求陛下恕罪……”
“你这逆女!”苏子亭已怒到极致,起身就想来踹这不孝女几脚,却被上座天子淡淡阻断。拓跋什翼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温言问道:
“你就是太傅长女苏婉灵。”
“婉灵见过陛下。”
“好——”什翼犍淡淡一笑后,鹰目转向拓跋寔道,“寔儿前些日子便是和这丫头一同出了盛京,去往边关?”
“寔儿鲁莽,求父王恕罪。”拓跋寔赶紧起身出列,有意无意地挡在苏婉灵身前,抱拳行礼道。
然而什翼犍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见如何生气,反而笑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说罢,便不再理会他们,只对一旁候着的苏子亭道,
“太傅的美意,看来朕是无缘欣赏了。”
“可是陛下,这帝王盆……”苏子亭似乎还想据理力争,只是才开口就被一旁不怕死的苏婉灵打断:
“什么?爹!我打碎的竟然是帝王盆!?天啦!我该死,我真该死……”她好一通撕心裂肺地号叫,陡然却似想起了什么,杏眼转了几个圈便道,“不对啊,爹。据我所知,这帝王盆乃是当年公输班所制,相传有神力助之,摔之不碎,早已失传多时。你这个盆一摔就碎,肯定是买到假货了爹……”
她絮絮说了一通,直把苏子亭气得脸色铁青。拓跋什翼犍反而捧腹大笑,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而后起身摆驾,经过苏子亭身边时,便拍拍他的肩笑道:
“太傅有女如此,不怕后继无人。”说罢快意大笑,带着一干王子大臣出了前厅,回宫去了。
等到送走陛下,苏子亭回身就一脸铁青地吩咐下人:
“把小姐给我绑起来,家法伺候!”
苏寒山顿时想说些什么,被他一眼扫过去冷声警告道:
“谁敢求情,一并家法伺候!”
于是苏寒山只能沉默不语,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妹被绑成一个粽子,也只能无声叹息。
苏婉灵早知道她爹这回要生气,却想不到竟会这般生气,顿时大为惊慌失措,喃喃着想要辩驳:
“爹,我错了!但我的确没有踏出府门一步,你不能打折我的腿。”
见她死到临头还敢诡辩,苏子亭怒极反笑,顺手就操起一旁的牛皮鞭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这一鞭,丝毫不曾留情,可见真的已怒到极致。
苏婉灵被抽得一个哆嗦,无奈全身被绑得死紧,想躲也躲不开,只能生生受了这一鞭,顿时便觉得似被火烧了一般,疼得厉害。
“爹!”苏寒山看不下去,想过去帮自己亲妹挡住那些鞭打。但苏子亭仿佛早有所料,这次却是铁了心要给苏婉灵一个教训,遂冷声下令:
“把公子给我绑起来,别让他来多事。”话音落,便有几个粗壮下人手脚麻利地将苏寒山也绑成了粽子。
见没了救兵,苏婉灵只能哭得越发凄厉,被绑成一团也拼了命地左躲右闪,但毕竟动作迟缓,收效甚微。
转眼又被狠狠抽了几鞭,苏婉灵干脆自暴自弃:
“你打我吧,打死我最好!反正打死了我,我就能去陪娘了!”说罢,嘤嘤哭了,端的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可苏子亭今日竟不吃这套,见她这般说,也只是冷冷一笑,道:
“好,我就满足你,让你去陪你娘!”说罢,又是几鞭,虎虎生威。
苏婉灵被打得苦不堪言,见撒娇无用,耍泼无用,就连装可怜亦没用,一时竟无计可施,只能白白挨打。
最后实是被打得狠了,干脆咬牙把自己心里话一股脑全说出来:
“爹您明明知道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太子人选,何苦巴巴地要和他唱反调?!”
“你闭嘴!”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陛下明明属意阿寔为太子之选,哪有三王子什么事,偏偏爹您冥顽不化,硬是单凭星相就要断言阿寔并无帝王之相。还要搞出一个假的帝王盆来欺君罔上!要是被陛下知道了,爹您就算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你放肆!”
“我只是实话实说。若说放肆,不也是和爹您学的。”
“你……”
“再说,爹您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吗?什么帝王盆,陛下怕是早已看出其中乾坤,只是不曾点破罢了!陛下心中属意阿寔,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爹您聪明一世,到头来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苏子亭被她一番抢白气得不能言语,大口喘着气,只一味挥着鞭子抽打这不孝女: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你懂什么?懂什么……”
苏婉灵即便被打得上蹿下跳,口舌之利却不肯让步半分,直让一旁被绑着的苏寒山看得心惊肉跳,有心想劝妹妹不要再去惹恼爹。
正一团乱间,外面却有几个宫中侍从来报:
“苏大人,我军大败秦国。李将军已班师回朝,孙将军以身殉国。孙将军之子孙前锋在战火中下落不明。陛下请您即刻进宫议事!”
苏婉灵本被他爹那几鞭子抽得神魂颠倒,冷不防却听见那宫人来报,我军大败秦国,孙将军以身殉国,孙朝阳下落不明?!
什么叫做下落不明?什么叫做下落不明?她只觉得全身都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厉害,就连她爹抽她的那几鞭子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有宫侍尖厉的声音在不断回荡,空茫到让人觉得害怕:
孙朝阳下落不明。孙朝阳下落不明。
可你明明说过,等战胜归来,就披着战甲娶我过门!
孙朝阳,你竟然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