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灵和拓跋寔一路风餐露宿,用尽盘缠才回到盛乐。
只是刚入城时,就被苏家人直接五花大绑押回苏府。拓跋寔本想救她,无奈还没开口便被皇帝身边的亲卫军团团围住,最终亦只能狼狈回宫。
苏婉灵被押回苏府时,她爹苏子亭入宫未回。苏子亭早已交代了,若这逆女回来,先押入苏家祠堂,在列祖列宗前跪上个把时辰再听候发落。
所以苏婉灵一路劳顿,回家连口水都没能喝上,就直接被五花大绑了丢在祖宗牌位前自生自灭。
其间,她哥哥苏寒山过来看她,见自家小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实是狼狈至极。
心疼之时,也不免有些恨恨:
“你这丫头,为了个孙朝阳,竟连爹和哥哥的话都不听!”
苏婉灵听见她哥的声音就如听见了福音,丝毫不管自家亲哥脸色难看,只急吼吼道:
“哥,快给我弄些吃的来,我要饿死了。”
苏寒山见她一脸可怜,心有不忍,只能叹了口气,去给她拿了些点心过来。待喂她吃饱喝足后,才继续开口训斥:
“小妹你这次真是过分了,自己离家出走也就罢了,竟把大王子也一同拐跑。你可知当今圣上大怒,要不是爹在朝堂之上还有几分薄面,只怕这次就要治你的罪了。”
“我哪里有拐跑他。”苏婉灵实在是冤枉,扁着嘴喃喃道:
“是阿寔自己找我去的,脚长在他身上,我还拦得住他不成?!”
“你……”苏寒山被她一番抢白弄得无言以对,只能指着她恨恨道:
“依你这般顽劣的性子,迟早得出大事。”
“不是还有你和爹爹帮我兜着嘛!”苏婉灵笑得好不要脸,陡然便听见身后有一个很是威严的声音冷斥道:
“你继续这样闯祸,总有老夫和你哥护不住你的时候。”
苏婉灵顿时被吓得噤声不语,老老实实低垂着眉眼。便见她爹苏子亭手拿藤条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顿时吓得赶紧往哥哥身后缩。
“你还躲!”苏子亭看她那动作顿时就怒到了极致,手中的藤条眼看着就要招呼过来,便被苏寒山一把挡住:
“爹,您息怒。小妹还小,难免有些不懂事……”
“你闭嘴!”苏子亭一把推开儿子,手中的藤条虎虎生威地就往苏婉灵身上招呼过来。
苏婉灵全身被五花大绑,根本躲不开那些藤条。被打得上蹿下跳,只凄声搬着救兵:
“救命啊,要死人啦!哥,救我啊!好痛啊……”
苏寒山不忍自家小妹如此惨状,又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用身体护住她,替她挡下那些藤条,嘴上却道:
“小妹顽劣至此,是我这个做长兄的管教不严。我兄妹二人,从小没了娘亲,我怜小妹年幼,对她过于娇宠。以至于她养成如今这顽劣性子,皆是我的过错。爹要罚,就罚我吧!”
“不是啊,哥哥。是婉灵自己不懂事,哪里关哥哥什么事。反正娘亲早逝,只有哥哥对我如珠如宝。而今是我惹的事,哪还能让哥哥再帮我承担。爹,你打我吧,我不躲了。”
两兄妹一唱一和,张嘴一个娘亲早逝,闭嘴一个孤苦无依,只扰得苏子亭一个头两个大,干脆便只能罢手恨声道:
“行了行了!错全在老夫身上可以了吧!”
两兄妹对视一眼,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便各自垂眉低眼扮乖巧:
“爹——”
“你们娘若还在,今日想必也是要护着婉灵的。”说到这,苏子亭眼眶微红。两兄妹皆有些不忍,便听他道:
“罢了罢了,这事就算了。只是婉灵你须得长个教训,今日便在这祖宗祠堂前好好跪着思过。从明日起,这个月都不准出府一步。我要知道你敢私自出府,甭管谁来求情,就算你娘活过来,我也要打折你的腿!”
恨恨丢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去。
苏婉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目光转向她哥。便见苏寒山一脸没的商量的表情:
“我觉得爹这次做得对!你别再想着出府,这段时日好好在府里安心养神。”
“哥——”
“别叫我,没用的。你也听到了,爹说再有下次就打折你的腿,谁都救不了你。”
苏婉灵这才沉默不语,他哥却似想到了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你就听爹一回吧。”说着便起身出门,不一会儿便拿了伤药过来,细细地给她涂上。
苏子亭虽看着生气,但毕竟疼宠女儿,打她时并没有舍得用什么力气,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却也只是痛那么一会儿,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待她全身都涂好伤药后,她哥便慢慢给自己涂起来。她哥方才挡在她身前,也着实挨了几藤条,虽然不严重,但平白无故地挨打,也着实委屈。
她见哥哥慢慢涂着伤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事,不然她爹怎么会如此郑重其事地不准她出门,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索性便直接问她哥哥。
苏寒山却是沉默不语,片刻才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淡淡道:
“婉灵你也知道,我苏家并非鲜卑一族。”
“这我自然知道。”苏婉灵给他个白眼,信口便将她家族谱背来,“我苏家起于江南,本也是豪绅望族。八王之乱时,却被牵连。若非爹爹慧眼识英雄,襄助当今陛下建立代国,只怕我苏家一门就要灭于八王之乱中了。”
“是,你也知道,我苏家以外族身份,能登于代国庙堂之高实属不易。若非爹有帝师之才,步步小心,只怕我苏家早已粉身碎骨,家破人亡了。”
“我自然明白。”苏婉灵听到此处,心情也颇有些沉重。却听她哥哥继续道:
“近日陛下有意想立太子人选。”
“哦?”苏婉灵倒是浑不在意,只淡淡笑道:
“那阿寔应是最好人选,他是陛下的嫡长子,母族身份尊贵,他自己也知书识礼。陛下对他很是赏识,想必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苏婉灵说得自得其乐,却见她哥哥始终沉默不语。愣了愣,顿时便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莫非爹爹不看好阿寔?”
苏寒山静静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冷冷淡淡地道:
“我苏家属意三王子拓跋颖。”
不是她爹苏子亭,而是整个苏家。这便代表支持拓跋颖是整个家族作的决定。
苏婉灵有些怔愣,片刻才不敢相信地道:
“为何不支持阿寔?”
“爹夜观星象,大王子他并无帝星入命,这一生不堪此大任。”
“所以就凭这样,爹就不支持阿寔?而去支持那乳臭未干的三王子?”
“什么叫就凭这样,爹观星之术已达臻境,当年亦是凭此才识得当今圣上,全力辅之,我苏家方有今日的显赫地位。”
“我不管那么多,若是星象有误了,若是爹他看错了呢?只凭这些,就认定阿寔不堪帝王之位,未免过于儿戏!”
“总之这是我苏家的决定,你若还姓苏,就不要忤逆!”苏寒山说完这句,面色已经冷若冰霜。
转眼却见自家小妹一脸不服,心中苦笑,还是忍不住劝道:
“小妹,我知道你向来和大王子关系甚好,可事有轻重急缓,你莫要不知轻重。”
“哼!”面对他的苦口婆心,苏婉灵只是冷冷一哼。苏寒山看着好笑,便只能摸摸自家小妹的发顶,语气也是长兄般温柔宠溺:
“小妹你乖,这些日子便安分些吧,以后少和大王子来往,毕竟我苏家日后支持的便是三王子了。”
“我才不管什么三王子,反正我苏婉灵此生只认阿寔为主,旁的王子,哪来的资格和他一争高下。”
“你胡闹!”苏寒山被她激得大怒,语调顿时再不复慈兄面目:
“我苏家百年氏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容你随着性子胡作非为?!爹既已选中三王子为我苏家日后名主,便容不得半分差错。我管你和大王子交情如何,只要你还姓苏,还是我苏家人,就得听我苏家安排,不得忤逆半分。”
“你这是强权。”
“我就是强权又怎么样呢?”苏寒山怒极反笑,见自家小妹斗鸡似的瞪眼看着他,又不由心软了下来,伸手安抚般摸摸她的发顶,他方才强硬的音调也慢慢软了下来。
“小妹,这次听哥哥的。你和大王子交情再好,却也不是一家人。他确是没有帝王之才,爹不会看错的。这些日子,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太子之事,你别管就是了。”
说罢见苏婉灵脸色不善,便只是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苏婉灵黑着张脸,待她哥走了后,才似反应过来什么,顿时凄声大吼:
“哥,你走可以。得帮我把绳子解开啊!”
然而苏寒山早已走远,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哀号。苏婉灵只能被五花大绑着过了一夜。
翌日醒来时,全身便疼得厉害,好在她爹只让她跪一晚,清早就有下人过来帮她解了绳子,又服侍她去了前厅用早膳。紫檀木的八角桌上摆置着粳米粥、绿豆糕、薄皮春卷并几样自家腌制的咸菜。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见到这么多吃食恨不得手脚并用才好。正吃得起劲时,却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厉的冷嘲:
“哟!这不是婉灵吗?何时回来的,我竟然也不知道。”
苏婉灵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她那后娘贺兰氏带着自家妹子苏婉嫣闲闲地站在前厅门槛处,勾着唇笑得好不阴阳怪气。
苏婉灵本吃得欢,见到她们,顿时倒了些胃口,有些无趣地咬着薄皮春卷,她头也不抬,毫无诚意地客气了一句:
“姨娘好。经久不见,您老越见丰腴了。”
贺兰氏如何听不出她是在挖苦她,气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若真计较起来如何争得过这牙尖嘴利的刁蛮丫头。
深深吸了几口气,她才缓过劲来,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苏婉灵道:
“听说婉灵这次出走是和大王子一块的,你素来便和大王子亲厚,想必是更希望他能登上太子之位吧。”
苏婉灵放下手中的薄皮春卷,冷冷地看向她,突然便冷笑道:
“姨娘对我说这些是做什么?爹早就说了,妇道人家不议朝堂事,姨娘忘了吗?”
苏婉灵说得淡淡,顿时让贺兰氏自讨了个没趣,正想多说点什么,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很是威严的声音:
“婉灵说得对,妇道人家非议朝堂事。我早就说了这个规矩了,夫人现下是明知故犯吗?”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便见苏子亭站在饭堂门口,贺兰氏顿时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诺诺叫道:
“老爷——”
“爹——”苏婉灵和苏婉嫣亦叫了一声,只是苏婉灵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苏婉嫣却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
“嗯。”苏子亭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在乎苏婉灵的没规矩,见她恹恹吃着薄皮春卷,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本就疼宠亡妻留下的这一双儿女,其中又最是喜爱苏婉灵。此时见自家这顽劣女儿多日不见,确实消瘦了,想到昨晚只匆匆见了一面,都没能仔细好好看清楚。这般一看,不免又有些心疼,顿时便不由道:
“多吃些,补补身子。”
“是,爹。”苏婉灵还是淡淡地点头,塞了几块点心下肚。见她爹似乎心情不错,终究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道:
“爹,陛下最近是要选太子吗?”
“妇道人家非议朝堂事,你忘了苏家的规矩了?!”苏子亭一脸不快,脸色沉下来后便颇有几分吓人气势。苏婉灵心中虽忐忑,还是壮着胆子继续道:
“我未嫁人,如何算妇道人家。何况我也就是这么一问,是有这回事是吧?”
“是,而且我苏家决定支持三王子拓跋颖。”苏子亭语调冷冷,见她问得起劲,索性直接和她摊开说。
苏婉灵见连苏子亭也这般说,想是不会改了,顿时心中有怒,忍不住就冷声嘲讽道:
“阿寔对您从来敬重有加,现在大选之日,您竟倒打一耙。难道也不觉得心中有愧?”
“胡闹!选太子之事哪能徇私情!大王子他命中并无帝星入命,注定不是帝王之相,如何能堪太子大任?!”
“若说胡闹,爹只凭星相就断言阿寔并无帝王之命,既不看才干,又不看为君之道,岂不更是胡闹。”
“你……”苏子亭怒到极致,怒目圆睁,似乎又想一巴掌拍过来。贺兰氏在一旁冷眼看着热闹,正想趁机煽风点火一番,却突然听见一声怒呵。
“放肆!”这句呵斥是从外面走进来的苏寒山的声音。
“婉灵你还有没有规矩,竟敢和爹顶嘴!”
苏寒山说着就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护住自家小妹,先声夺人地对着一旁的夙瑶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小姐送回房去!”
苏婉灵却是浑不知好歹,被夙瑶推扶着往房里走,也还是不死心地回头叫嚣:
“就算今天爹你打我,我也要说!只凭星相就断言阿寔不堪太子之位,实属胡闹!大——胡——闹!!”
“你这逆女……”苏子亭怒到极致,扑上去就想给自己这不听话的女儿一个教训。无奈被自家儿子抱得紧紧的,苏寒山明显就是在维护妹妹:
“爹,婉灵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夙瑶,还不快把小姐嘴堵了,送回房去!”
好在夙瑶那丫头还算机灵,听见自家大公子这般吩咐,赶紧捂住自家小姐不肯服软的嘴,连拖带拽地把她硬送回房去了。
好不容易把这“麻烦”送了回去,苏寒山才松了口气,转眼只见他爹脸色铁青,只能苦笑道:
“爹,婉灵还小,不懂事。”
“哟!寒山你这话可不对,婉灵可是苏家长女,怎的比婉嫣还不懂事?”贺兰氏冷冷一笑,脸上满是嘲讽之色。
苏寒山被她刻薄的脸色沉了沉,正想说话,却听见苏子亭道:
“行了,夫人。你和婉嫣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寒山谈。”
“是,老爷。”贺兰氏被苏子亭抢白了一句,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不敢违逆这一家之主的意思,只能带着苏婉嫣出去了。
待她们离开后,苏子亭便重重拍着桌子,神色阴沉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