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婉灵却只在那双桃花眼里看见了显而易见的促狭和玩味,心中明白此去一路必没好果子吃。
但而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总比暴露身份,死在郊外的好。
想到这,便终是勉强笑了,不卑不亢地再行了一礼,她道:
“既然王爷如此盛情相邀,那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望王爷能以礼相待,好生待我二人。”说罢,杏眼转到一直被制的拓跋寔身上,一些话不说出来,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苻坚看她一眼便哈哈大笑,做了个手势。就见那几个秦兵很是痛快地放开了被制的拓跋寔。
少年立马冲了上来,嘴上还道:
“婉……你没事吧?”他本想叫她婉灵,被女子一瞪,生生止了话头。
苏婉灵也不知道苻坚究竟听出了什么不曾,但见男子始终只是一脸痞痞的笑意,似笑非笑,便也只能劝慰自己勉强安下心来。
苻坚却再不看他,只是再次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秦兵志得意满地道:
“招待念姑娘二人回营!”
话音方落,就有两个秦兵牵了两匹骏马过来。苏婉灵和拓跋寔对视一眼,明白此时此地已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只能翻身上马,随着这队秦兵回了秦军大营。
秦军大营就在这里的不远处,看样子也只是一小队驻扎的探路先锋兵而已。两人也真是不走运,明明那里还算是代国境内,却恰巧碰上了来探路的苻坚。
不过此时也只能哀叹一句时运不济罢了。苏婉灵怔怔想着,依旧忍不住垂眼叹息。
一路磕磕碰碰,总算到了秦军大帐内。到了帐内,见四下无人,拓跋寔顿时便沉了脸色,冷声问她道:
“你假扮念旖眉就不怕苻坚识破你吗?”
“这怕什么!”苏婉灵不屑地给了他个白眼,淡淡提点道:
“你忘了当年念旖眉在代宫献曲是隔了九重纱帐唱的吗?饶是苻坚再有能耐,莫非还能透过九重纱帐去看清一个人是圆是扁?”
“那你也太冒险了,万一苻坚不管你是谁,一律杀个痛快怎么办?!”
“他不敢的!”苏婉灵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仿佛成竹在胸。少年却是恼了,忍不住便厉声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敢!要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苏婉灵说得再肯定不过,轻勾着唇笑得志得意满。
“阿寔,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念旖眉献曲过后,苻生曾开口向大王讨要过她!”
“是啊。那下流坯子贪图美色,好在父王给推脱了。不然我代国第一歌妓配给他,还真是活生生地糟蹋了!”
拓跋寔说得颇有几分嫌弃,苏婉灵却只是笑:
“俗话说,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苻生那次在代宫没得到念旖眉,想必会对她念念不忘。他乃秦王长子,身份尊贵。苻坚不过是秦王的侄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王爷,如何敢和苻生作对?若是日后苻生知道他杀了他念念不忘的念旖眉,你说以苻生的性子,会怎么对付苻坚?更何况,留着我们也没多大坏处。与其冒险杀了我们得罪苻生,还不如留着我们到时候献给苻生。真的,他讨好了苻生不亏。就算是假的,到时候再一刀解决我们也未尝不可。”
苏婉灵絮絮说了一通,本以为她这般解释,拓跋寔能释怀。
不承想男子的眉目反而蹙得越发深了,陡然伸手紧紧抱住她,拓跋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间,像是最深的执念:
“就算如此,婉灵你也不能以身犯险。答应我,下次别这样了。”
“阿寔……”苏婉灵有些不自在地想避开,却被他抱得更紧,男子的声音多了几分恼怒和坚定:
“答应我。”
“……嗯。”最终亦只能无奈地应下这声,苏婉灵在心底叹气,觉得自己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苻坚给她和拓跋寔各自安排了一个军帐,虽说隔得不远,但外围有重重兵士把守,就算插了翅膀也难以飞出一步。
整个军营内,唯有苻坚手上的令牌可以畅通无阻。但这令牌总被苻坚随身带着,就算苏婉灵再有本事,也无法在他不知觉的情况下盗走令牌。
不过好在苻坚并不限制她和阿寔的互相走动,两人被关押的军帐本就离得近,互相走动起来却也颇为方便。
苏婉灵怕隔墙有耳,故而说话总是遮遮掩掩,好在她和拓跋寔两人从小一同长大,默契十足。
即便说话像是在打哑谜,拓跋也总是能很快地心领神会。
这样在秦军中相安无事过了些时日,眼看着一月之期就快到了,等到时候,她也不用再狡辩自己是念旖眉了,只要唱上一曲,就能辨出真伪。而以她那嗓音,只怕有耳朵的都明白她并非那名动代国的第一歌妓念旖眉。
苏婉灵想到这些就头疼,可若不早日想出对策,只怕到时候真相大白时,她和阿寔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死倒是不打紧,可是阿寔身份尊贵,平白死在这里,却也未免太委屈了些。何况若日后传回代国,就怕她苏家一家老小都要受她牵连。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只能冥思苦想,看究竟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正想着,却见脚下矮几上的金兽正在吞吐浓烟。她微微一愣,手却下意识地拿起来放在鼻下轻嗅。顿时便计上心头。
翌日,她给了外面守着的秦兵一张方子。说是日渐秋乏,想煮茶以谢王爷近日款待。
那小兵不敢自作主张,拿了方子呈给苻坚看过,却见方子上不过是平常的一些食材茶料。
他不放心,又拿给军中军医看过,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让人给她准备那些食材。
傍晚时,便有秦兵来请。说是念姑娘扫榻以待,请王爷过去品茶。
他自不会扫佳人面子,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将随身令牌留在帐中,才欣然赴往。
进帐以后,便见营帐内佳人正对着他款款而坐。一炉小火温着青铜茶器,飘香四溢。矮几旁的金兽吞吐着芳香,正是他最为喜欢的瑞脑香。
而眼前佳人未曾束发,任青丝散了一地,身上还是着了最初见他的男子饰袍,这般扫榻煮茶,却是别有一番动人景致。
苻坚本就不是什么不解风情之人,看见此情此景,顿时大快。几步向前,对着佳人款款行了一礼,脸上却还是挥散不去的三分痞意:
“念姑娘。”
女子这才缓缓抬眼看向他,见他一脸玩味,也丝毫不惧,只是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道:
“王爷尝尝妾身的手艺。”
他接过茶杯来,却并未饮,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便见女子笑容越深,一句话说得满是嘲讽:
“怎么?堂堂苻王爷,竟会惧怕小女子的一杯茶吗?”
“笑话!”明知她是在激他,却也甘心上当,苻坚想自己这好强的性子果真好生要不得。
不过令牌在他营帐内,就算她真有什么花样,谅也使不出来。这般一想,心里又稍安。
苏婉灵看着他将一杯茶全部饮尽后,心才慢慢定了下来。
低着眉眼,继续小火煮茶。沸水煮出的茶叶颇有芬芳,加以生姜、食盐、葱花等作料,更是浓香四溢。
苻坚饮完一杯,抬眼只看见女子手法娴熟地摆弄茶器。见他看着自己,苏婉灵便是浅淡一笑问道:
“王爷觉得妾身手艺可还过得去?”
“念姑娘煮的茶浓香四溢,饮完后唇齿留香,果然绝妙。”
“王爷过奖了。”苏婉灵淡淡一笑,此时茶已煮好。她将炉中火弄灭,又将青铜茶器小心端了下来,放在矮几前笑道,“既然王爷觉得妾身手艺尚可,那这壶茶妾身便留给王爷,当是最后的饯别之礼。”说罢,她已站起身来,苻坚也终于感觉到了有些不对。
头脑晕沉得厉害,身子也重了起来。看来的确是着了她的道,但是她究竟是怎么样下药的,他却实在好奇。
索性也不再在乎自己晕沉沉的脑子,只笑着问她:
“你给我的方子我找了军医看过,说是没有问题。看来他实在是个废物!没有一点用处!”
“方子上的东西自然没问题,若是有问题,王爷想必也不会这么轻易把食材配给我。但若是加上瑞脑香,就有奇效。”苏婉灵说到这里,笑意越深,颇有些得色地道,“瑞脑香本是安气凝神之物,加以清茶药材煮之,多则能催人入眠,少则也能让人浑身发软,气力散尽。王爷进妾身营帐前先闻瑞脑香,后又饮了茶,就算只饮了一小杯,也能让你手脚发软,全身无力。”
苻坚听她说完后,却是不怒反笑。一双桃花眼定定盯着她,仿佛胜券在握:
“念姑娘果然神机妙算,不过你千般算计,却终有一疏。我来时便将那块能在全营畅通无阻的令牌放在我帐内,没了令牌,就算你迷倒了我,怕也是出不了我这秦军大营的。”
苏婉灵听后依旧只是笑得淡淡,突然便走到他身前俯下身,在他身上乱摸了一气。
他一愣,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勾着薄唇似笑非笑地调笑道:
“念姑娘恼羞成怒也不用这样。果然世间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闭嘴!”苏婉灵没好气地呵斥了他一句,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弯刀便横在他的命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