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还啧啧叹了几声,苏婉灵被他揶揄得脸色发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个笑来道:
“多谢王爷这次相救,苏婉灵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王爷尽管提出,婉灵万死不辞,必当报此大恩。”说罢转身就想走,苻坚倒也不拦她,只继续勾着唇懒懒地笑,说出来的话亦是漫不经心:
“太子妃不用谢我。本王会救你,也不过只是曾受故人所托罢了。”
苏婉灵当然知道他口中的故人是谁,微微一恍神,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仿若要死掉的心疼感。兴许是这些日子的磨砺和消磨,终究让她明白其实那些年少感情非是她这漫长的一辈子。
所以终究释怀,终究看开。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名字,依旧是她心中最温暖的初光,照亮温暖了她整个少女时期。
那是她得到过很好很好的东西,只是可惜,终究不能一直紧紧握在手中。
苏婉灵静静地想着,有些叹息的微笑。回头看了一眼苻坚,忍不住便道:
“我真想不到你和他会成为挚友。”
苻坚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这句话,脸上懒懒的笑意略微一僵,片刻才有些不自然地道:
“为何想不到?”
“因为你们是敌人啊。兵戎相见,刀器相伤。你们各为其主,应是相看两厌才对啊。”
苏婉灵似乎还真有几分疑惑,一双灵动的杏眸带了几分探究地看向苻坚。却见男子不屑地冷笑一声,淡淡瞟了她一眼,眸光里三分轻佻七分傲气:
“各为其主又怎么样?我苻坚从来便欣赏有本事的人!只要你有本事,就算是我的敌人又如何!孙朝阳曾只带着一支前锋队就败我王兄苻生三千精锐!最后一战,他虽然被当作弃子诱饵丢在前线,却宁死不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如此铁骨,我苻坚佩服!”
苏婉灵听得入神,仿佛又想到昔日情人的模样,一双杏仁儿眼眸里也多了几分柔情似水。恍神良久,她才有些感慨地道:
“是啊,朝阳是真正的好男儿。你也是,所以你们是惺惺相惜吧。”
苻坚见女子脸色惆怅,但再也没有昔时心痛的表情。不免就有些愤愤,忍不住便嘲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为何孙朝阳会这么喜欢你这种女人?”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苏婉灵听他如此说,竟也不恼,微微低着头,似乎在问已经埋在地底深处成了一抔黄土的昔日情人。
可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叹了口气。片刻,脸色又恢复如初。对着苻坚略略抱拳,她道:
“总之这次谢谢王爷了。婉灵也就不打扰王爷,先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只是才转身就被后面的男子一把抓住,苻坚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紧抿着唇,片刻才缓缓问道: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女子倒是回答得爽快,难得对他露出个真心的笑来,眼眉弯弯,她道:
“只是这天大地大,总会有地方可以去。何况我自小便待在盛乐城,还没去其他地方看过,正巧能趁着这次出逃,四处游历去看看。”
苏婉灵说得似乎很是潇洒,明明是危机四伏的逃难亦被她说得有几分乐趣。苻坚一怔,片刻却又笑了,看着眼前女子,他道:
“算了,我既救了你,便救到底好了。你且跟着我,等出了这代国边境再说。”
苏婉灵一怔,见男子虽笑意懒懒,却不像是在说假。呆愣了好半晌,才迟疑地道:
“你不用对我如此。”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苻坚倒是无比直接,一句话顿时堵得苏婉灵噎住。男子还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但仔细去看,却能看见他那双瞳眸深幽的眸子似乎含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苏婉灵被噎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听见他的声音,浅淡而漫不经心:
“若不是看在孙朝阳的份上,我管你去死。”
“若不是看在朝阳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让你帮我吗?”苏婉灵只卡了片刻,便立时反唇相驳。虽然听上去无理得很,却让苻坚哈哈大笑。仿佛她这话合极了他的胃口。
总之,两人开始结伴同行。
苻坚性格虽放荡不羁,但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何况又是堂堂王爷。两人不吵架时,偶尔也会在一起谈天说地。苻坚见多识广又常年征战,身上带着一股放荡不羁的军痞味,而苏婉灵自小性子就古灵精怪,又经他爹苏子亭的教导,从来便是个能言善辩的主。
所以两人一路下来虽然经常磕磕碰碰,倒也不会无趣。
两人一路南行,虽然是在代国境内,免不了要掩人耳目。但苏婉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且不说苻坚好端端的秦国王爷怎么会出现在代国,单看苻坚带着那六个随从高手就觉得奇怪,如此一路警惕,倒像是同她一样,在逃追杀一般。
苏婉灵免不得在心底猜测,却也没有去问苻坚。反正两人离了代国边境后,便要各分东西,她也没必要去打听得这么清楚。
只是哪知还在代国边境便出了大事,当看见那一群明显秦国打扮的黑衣杀手时,苏婉灵就知道苻坚八成也和她一样是在逃难了。
只是他贵为秦国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国又会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追杀他!除非是……
苏婉灵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看向苻坚,却看见那从来吊儿郎当的痞子王爷唇边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眉目流转间有几分遮不住的疲惫。
看来这痞子王爷也并非看上去的那般风流不羁,传闻秦国新登基的君王苻生猜忌心重,又残忍嗜杀,只怕眼前这位王爷在他手上也讨不了几分好处去。
苏婉灵有些叹息地想着,却见黑衣人竟然越逼越近。苻坚身边带着的五个侍从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再厉害,也敌不过那么多人。所以包围圈越见缩小。眼看着这样下去就要失手被擒。
苻坚身边带着最得力的一个侍从干脆转身对苻坚道:
“王爷,我让赵武几个兄弟帮你杀出一条血路,我护送你突出重围。”
苻坚也知道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虽然这样一来很有可能会牺牲这几个一直跟着他的随侍。但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只要不死,便有绝地反攻的机会。
缓缓点了点头,他沉声道:
“好。”
话音落,几个随侍已拼着一股劲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撕开一个口子,那侍从立时便带着苻坚往外面冲。苏婉灵本以为这时苻坚肯定顾不上她,也不会去顾她。想到只能靠着自己,便作好准备要紧紧跟在苻坚身后。
不想,身旁男子却一把用力抓住她的手,他没看她,只是平静地对她道:
“跟着我,别拖后腿。”
那一瞬间,苏婉灵心中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在那一刻很是熟悉。
但已容不得她多想,苻坚带着他和那随侍一同开始厮杀。
几人且战且退,总算退出了包围圈。
那随侍早已浑身浴血,后面却是追兵不舍。他无奈,只能让苻坚先走,自己去拖住那些追上来的人。
苻坚和苏婉灵一路狂奔,虽弄得狼狈不堪,但好歹逃出了重围。
此地已经脱离了代国边境,两人一身狼狈。苻坚身上上好的银红锦袍已经脏污得有些辨不出色彩,更遑论苏婉灵身上那一袭碧色长裙了。
两人用银钱和当地村落的百姓换了两身粗布衣衫,又买了两匹马儿。商议之后,便一路往南。
反正苏婉灵早就听说南方多名士,温文尔雅,铁骨铮铮,早就想去见识一番了。苻坚也觉得到了南方,那些杀手应该就不敢如此猖狂。两人难得意见一致,便准备好干粮衣物,起身上路。
一路走走停停,偶尔风餐露宿。十几日后,两人总算到了南方。
这里是和北边完全不同的风景,苏家本就起于江南,苏婉灵自是对南方有股骨子里的亲切感。
苻坚倒是毫无感觉,只觉得这边的人不管男女说话皆是细声细语。吴侬软语,倒也别有韵味。
南方多河流,随处可见青山绿水。街市上热闹非凡,男子高冠束发,着宽大锦袍,腰间别玉。而女子则着艳色裙裳,头戴珠钗步摇,行走间,香气袭人,当真绝妙。
相对于这边的人,一路风餐露宿,车马劳碌的两人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气息。苻坚一向是个骚包的性子,自然不能忍受如此差距。于是拉着苏婉灵去绸缎店挑了两件时下兴起的衣裳。
给苏婉灵选的是妃色裙裳,而苻坚自己则是要了身枣红色的袍子。两人本就长得不差,换了身衣服,把脸洗干净后,便都是俊美风流的人物。
尤其是苻坚,他身上本就带着股洒脱的味道。在街市上随便买了把六角合欢扇,此时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当真有几分江南名士之风骨的韵味。
两人走在街上,长相都是百里挑一的出挑,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即便是在这美人辈出的江南小镇,亦是气质出挑,让人过目不忘。
苻坚带着苏婉灵在街上晃悠了一大圈,吸引够了人的目光后,便心满意足地带着她找了个江南酒馆吃饭。
南方饮食甜腻,两人都很是有些吃不惯。但是饭后的那几道点心,却是意外地合两人胃口。
经历了好一番争抢后,点心被两人一扫而空,各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苏婉灵托着下颚,倚栏眺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而苻坚则是把玩着一只白玉的茶杯,片刻才缓缓开口:
“欸,和你说个事。”
两人相处已久,但甚少叫过对方的名字。一般都是以王爷或者太子妃称呼彼此,但而今是在逃难,自然要掩人耳目。王爷、太子妃这样的称呼倒是不用了,两人干脆直接用“你”这个字来代替。
所以苏婉灵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望着楼下热闹的街市,淡淡言语:
“嗯,你说。”
“我们要没银子了。”苻坚倒也爽快,女子话音一落,他就和盘托出。
苏婉灵愣了好半天,才有些反应迟缓地回过身来,带着几分迟疑,小声问道:
“还剩多少?”
“付完这顿饭钱还能剩下一点。”
“……”女子听完这句话后,似乎愣在了当场。也不知道是太震惊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而后气沉丹田,开始爆发:
“都说了不要买这两身衣裳,你个风骚的性子就是不听。你说若是不买这两身衣裳,我们好歹还能撑过几天的。现在怎么办,住店的钱都没了,你让我们怎么办?露宿街头吗?”
女子好一通吼,直把苻坚吼得头疼欲裂,用手扶着额头,好半晌,他才提出意见:
“我们可以去做工。反正银两迟早也会没有的,不如去找个工的好。”
“你以为有这么简单吗?”苏婉灵鄙视地给了他个白眼,难得男子这次也不气恼,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他道:
“我方才在街上看了,有很多地方招工,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尔后两人结了账,去大街找工去了。只是说得简单,很多地方虽然招工,但并不要这远道而来的外地人。苏婉灵倒还好,但苻坚那样的面貌一看就知道是异域人,很多地方几乎是一看见他们就摆手拒绝了。
两人寻寻觅觅了一整日,最后也没能找到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眼看着就要流落街头,还是一个小哥看不过眼,提出了可以给他们介绍一份工。
两人瞬间眼睛发亮,但是小哥却有些期期艾艾的,半天才道:
“但是那家老师傅收学徒有个规矩。”
“什么?”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小哥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道:
“他只收女学徒。”
“……”两人似乎都有些无言以对,那小哥似乎也觉得这样说实在太容易让人遐想了。所以说完这句话后,又加了一句:
“张师傅说女子心思细,干活能定下心来。而且他那儿的并非是什么苦活,所以他要的都是女子。”
“……这算是变相的鄙视男子吗?”苻坚停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出这句话来。
苏婉灵恨不得哈哈大笑,那小哥似乎也觉得有些为难,只能道:
“总之,我也告诉你们了。去不去就看你们自己吧。”
“自然是要去的!”苏婉灵立时接口,见苻坚似乎想出声反对,立马便道:“若不做这份活,今晚我们睡哪?”这个问题实在太残酷,苻坚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屈服:
“好!我们就去那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