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你们秦军掳去做了俘虏?放了他,你要什么条件,我去和父王说!”
苻坚却仿佛听到了一个莫大好笑的笑话一般,放肆大笑,声音低沉而邪肆。笑了好一阵后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缓缓喘着气,男子意味深长地道:
“我也希望他能在我秦军大牢里。”
“你什么意思?”苏婉灵敏锐地感到某些不安,杏眼圆睁,怒视着眼前的英俊男子。而他只是笑,冷冷的,勾着唇角笑得嘲讽而刻薄:
“去问问你的好夫婿吧。”
说完这句他已起身。整了整被苏婉灵弄乱的衣襟,他潇洒转身同时嘴上笑道:
“古今儿女总是痴,多少英雄付笑谈!可悲,可悲啊……”他大声笑着,摇着手中的六角合欢扇,若南朝的那些翩翩浊世贵公子一般,大步离去了。
苏婉灵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走远消失,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坐了好久。
直到夙瑶来寻,才看见自家小姐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桌旁,怔怔看着手中一物。脸色清冷而凉薄,却偏偏显出几分不甚萧索的模样来。
她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安,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努力扬起笑容道:
“太子妃,该回去了……”
“嗯。”苏婉灵倒是很快有了反应,慢慢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蝴蝶簪收进胸口最贴近心底的那块地方,她站起身,和夙瑶一同回了朝凤宫。
正巧是午膳时间,夙瑶见她一脸漠然,便想哄她开心:
“太子妃,今儿个做了你最爱吃的八宝鸡、酱肘子。点心是糯米酥和桂花糕,还有一壶上好的……”
“不用了。”苏婉灵淡淡打断她,神情依旧漠然淡定,“我有些倦,不想吃午膳了。你叫她们把东西撤了吧。”
“太子妃……”
苏婉灵不再答话,只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休息。
可是身体明明倦怠得厉害,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苏婉灵怔怔看着顶上素白色层层叠叠的九重纱帐,眼里无悲无喜。好半晌,她才慢慢坐起身来。
叫来宫娥,吩咐道:
“晚上请太子殿下过来,就说本宫想他了。”
“是。”小宫娥规规矩矩地行礼答道,慢慢退了出去。苏婉灵便又重新躺在牙床上,望着头顶上那一重又一重的素白纱帐,怔怔出神。
苏婉灵再醒来时,拓跋寔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就坐在她寝宫外面的前厅,半托着脸和一堆伺候她的小宫娥聊天玩闹。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笑得一双丹凤眼都成了弯弯月牙。俊美无双的脸上含了笑意,便更是好看了几分。
苏婉灵站在不远处淡淡看着拓跋寔和几个小宫娥笑闹,神情漠然。不知道那边拓跋寔说了什么,逗得几个小宫娥笑得花枝乱颤。而男子只是浅浅地笑着,抬头时便正巧对上不远处苏婉灵漠然的面容。
他笑容蓦然加深,好看的丹凤眼里似乎含了无限情意,起身几步便走了过来,唤她的名字:
“婉灵,你醒了。”
“嗯。”苏婉灵淡淡应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问道:
“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是我叫她们别吵你的。反正左右也无事,等等也没关系。”
拓跋寔笑着解释,俊美的面容蓦然靠得很近,高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
“我听夙瑶说你中午没胃口吃饭,不舒服吗?”
“没。”苏婉灵不动声色地避开,几步走到前厅的一张梨木椅前坐下。几个方才还笑得开心的小宫娥也不敢胡闹了,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夙瑶问她:
“太子妃,要吃些什么吗?”
“叫厨房给我做碗酸梅汤吧。放一味甘草。”
她话音方落,拓跋寔便凑热闹般地道:
“我也要我也要。我宫里的酸梅汤做得好喝。”
苏婉灵闻言只蹙了蹙眉,夙瑶正要下去准备,却听见苏婉灵又开口道:
“那就做一碗酸梅汤吧。我喝百花琼浆。”
“那是什么东西?”拓跋寔似乎很好奇,见苏婉灵并不答他话,便对着夙瑶吩咐:“那给我也换成百花琼浆吧。”
几个小宫娥见太子什么都跟着太子妃顿觉得好笑,忍不住便掩着嘴偷笑起来,就连夙瑶也不由莞尔,正想打趣几句,便听见苏婉灵漠然凉薄的声音:
“那就给太子准备吧。我不想喝了。”
这话一出,本来笑得眼眉弯弯的拓跋寔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苏婉灵,却见女子表情漠然清冷,从来灵动的丹凤眼亦半垂着,辨不清神色。
夙瑶有些惊讶地想说点什么,但见自家小姐脸色淡淡,终究不敢多言。几个伺候的小宫娥也不敢笑了,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家手头上的事,本分又老实,乖巧得不得了。
拓跋寔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后便恢复正常,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他勾着唇又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碧的小瓷瓶递给苏婉灵道:
“这是我从御药房拿的扭伤药,听说效用奇佳,你待会试试。”
苏婉灵被他的话语说得一怔,好半天才缓缓点头,一直漠然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挣扎之色一闪而过。但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如初。
拓跋寔看在眼里,虽心中略有疑惑却不动声色。但只是如常笑着问道:
“你今儿个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想喝酒了,找你陪。”苏婉灵淡淡说了一句,蓦然便笑了。女子勾着唇,笑容难得的冶艳妩媚。
“你陪不陪?”
拓跋寔被女子这难得一见的冶艳样子惊得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低头轻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婉灵盛情相邀,自当奉陪。”
“好!那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
两人说完话,拓跋寔便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喜宝去找了几坛好酒过来。两人又去了上次喝酒的那个花园凉亭,屏退了一干伺候的宫娥下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畅快。
皎洁的明月若一个大大的烧饼,见证着这对少年男女喝酒大闹。
喝到一半时,拓跋寔提议要划拳。苏婉灵却摇头道不好,淡淡看着自己手中琉璃盏里的清酒,她道:
“划拳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咱们来问问题吧,答不出来的就罚酒。”
“好啊。”拓跋寔明显兴致也很高,两人便就着皎洁月色开始问问题。
一开始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都无丝毫为难。酒过三巡后,气氛正酣,便听见苏婉灵问道:
“阿寔,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自然有。”拓跋寔倒是答得很是爽快,眯着一双半醉的丹凤眼,更显出几分薄凉媚意。于是苏婉灵笑容更深,淡淡问着话,她的声音明明温柔得紧,却又似乎寒到人骨子里:
“什么事?”
“……”拓跋寔一怔,不再答话。认命般地斟满一杯酒,尔后一饮而尽。
抹了抹红艳的唇,他问:
“婉灵,你在怀疑我吗?”
苏婉灵亦不答话,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尔后举杯,一饮而尽。
拓跋寔便明白了答案,不再说话,便听见苏婉灵道:
“这些年,你可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拓跋寔愣了愣,尔后低了绝美的丹凤眼,不说话只低头饮酒。
一杯见底后,他似乎已经微有醉意了。纤长的手托着尖尖的下颚,他半眯着一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轻声问道:
“婉灵,这辈子除了朝阳,你可还会爱上别人?”
苏婉灵不答话,只又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顿时腹部便有些抽疼。她这一日什么都没吃,只顾着喝酒了,此时便觉得腹里翻山倒海,似乎有些想吐。
极力压抑了这种感觉,她抬起眉眼,冷冷望着眼前这个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大王子,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孙朝阳,是不是已经死了。”
拓跋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本来因为喝酒略微泛红的脸颊也一瞬间变得苍白。苏婉灵不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虽然早就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这一刻她只觉得心头发冷。而后那深重的寒意更是慢慢渗进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里,变得再也热不起来。
把手中的琉璃盏斟满酒,她一饮而尽后,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些惨然地想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拓跋寔一如既往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
“婉灵,我还有个问题没有问。”
“哦?你问便是。”苏婉灵淡淡道。而后便听见身后男子仿佛有些颤抖地道:
“若是朝阳死了。你会好好当我的太子妃吗?”
“当然不会。”苏婉灵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答道,手中琉璃盏用力一掷,碎了一地。
尔后再不管身后人的反应,她跌跌撞撞地回去了。
徒留拓跋寔一人,对着皎洁月色,和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碎片。微微的,微微的,苦笑。
翌日,苏婉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和平常并无二致地梳洗吃早膳,尔后她去花园散步帮助消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散步散累了后,她便带着夙瑶找了个小凉亭坐下。也不去吃宫娥摆放好的精致点心,她只是望着凉亭下的一弯青碧鱼塘发呆。
夙瑶知道自家小姐最近心绪都不好,便不敢开口打扰她,只任她发着呆。而后便听见苏婉灵漫不经心地道:
“李良娣是关在楚秋宫吧?”
夙瑶冷不防被她问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头道:
“是。”
“我们去看看她吧。”
“什么?”夙瑶几乎要跟不上自家小姐的思绪,正一头雾水间便见苏婉灵已经起身想走。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绢子包下几块点心捧在怀里,才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