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瑶她们老早就听见里面的响动,但不敢贸然走进来。待拓跋寔离开朝凤宫后,才期期艾艾地走了进来。
方入门就见碎成几块的八宝琉璃瓶散在四处,而苏婉灵只是坐在贵妃榻上,双手交握,面色苍白。
“太子妃……”夙瑶忍不住便喃喃唤了一声,脸上颇有几分忧色。苏婉灵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有些倦倦地道:
“我有些累。夙瑶,你和暖冬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是——”两人赶紧答应了一声,而后左右搀扶着苏婉灵往院子里去了。
路上,夙瑶虽有些迟疑,却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太子妃,你和太子殿下吵架了吗?”
苏婉灵淡淡白她一眼,见夙瑶一脸兴致勃勃要挖消息的样子,便只淡淡说了俩字:
“他敢!”此话一出,霸气十足。夙瑶不由一脸钦佩地看着她,还欲多问,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婉灵淡淡打发了,“你先回去吩咐厨房给我做酸梅汤,加一味甘草,免得太酸。”
“是,太子妃。”她不甘不愿地答了一句,犹自不舍地转身,一看就是因为没挖到消息在恋恋不舍。
苏婉灵懒得理她,打发她先回去后,想着要不要去找个凉亭坐坐,就见身旁暖冬似乎也要开口,顿时便觉得万分头疼,正想着要用什么理由把她打发回去,便听见她道:
“太子妃放心,暖冬不是多嘴的人。只要太子妃不想说,暖冬就不会问。”
这才是识相的丫头。苏婉灵心中大快,笑着道:
“等本宫回去赏你!”
“那奴婢就先谢过太子妃了。”
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梨窝,很是得体娇憨。苏婉灵看在眼底,不由在心底叹息。的确是个难得的机灵丫头,比夙瑶那小妮子要懂事多了,可惜,却终不能为她所用。她心中哀叹一声,带着她往花园深处走去了。
此时,已过晌午,日头当西而晒,颇有几分毒辣。苏婉灵摇着美人合欢扇,带着暖冬左拐右绕,最后在一座精巧的凉亭前坐下。石桌上早有宫娥摆置好各式点心,苏婉灵挑了块绿豆糕恹恹吃了几口后,陡然就没了兴致。
怔怔看着不远处的荷塘,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孙将军府上那个小小的荷塘,没那么大,荷花也不够好看。但他们三个总在那里捉迷藏,不管她躲得多远多隐蔽,孙朝阳那厮总是能轻而易举找到她。
她曾问过他这是为什么,他却只是笑。好久好久才靠了过来,挨着她的脖颈说话,像只黏人的狼犬:
“因为阿灵是我重要的人啊,所以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
可是,现在是你躲起来了,朝阳。而我,即便再想你,也找不到你了。
苏婉灵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今儿个的天真热啊。
略坐了一会儿,便没了赏玩的兴致。她带着暖冬回宫。正巧要夙瑶吩咐厨房做的酸梅汤也做好了。
苏婉灵换下自己这身繁琐的宫服,穿上桑蚕丝做的夏裙,倚在殿外院子杏树下的贵妃榻上纳凉。夙瑶替她把矮几支在榻上,她只觉得这么闷热的午后,全身都乏得紧了。好在酸梅汤做得入味,甚合她口味。
吃了两碗后,便实在倦了。她恹恹地睡了过去,却做了一场太过久远的梦。
梦里有她想了多年的男子,言笑晏晏,举止翩翩。
谈笑里,皆是飞扬。
顾盼间,尽显风流。
他叫她阿灵。
他说:“阿灵,阿灵,我孙朝阳这辈子非卿不娶。”
“那朝阳,朝阳,苏婉灵此生非君不嫁。”
苏婉灵在梦里想着,忍不住便勾起唇轻轻浅浅地笑。依稀中,似乎梦里的男子也在笑,带着她最爱的温柔,暖彻人心。
苏婉灵醒来后却到了酉时,在牙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记起今日阿寔和她说过有秦国使者来访,要去永寿宫赴宴。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赶紧叫来暖冬夙瑶替她梳理容妆。好一番打扮后才急急往永寿宫处去了。
到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晚到了不止一点半点,所有人都来齐了。偌大的永寿宫里处处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画栏雕坊间,亭台勾角,绝色舞姬鱼贯其中,酒香满溢。当真是奢华至极,好不热闹。
苏婉灵站在门槛处,顿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她有些窘迫,本想不动声色地走到拓跋寔身旁,却冷不防听见一个冷笑声:
“代王陛下,我大秦敬重你们代国,这次才特来拜访。谁知你代国竟看轻我国,莫不是欺我大秦无人?”
这话说得重了,本来欢乐的宴席气氛顿时便凝重下来。拓跋什翼犍在上座沉着脸色,冷冷看着那出声的人,沉声问道:
“胡大人何出此言?”
“哼——”那被称为胡大人的人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手直直指向苏婉灵,冷声道,“代王陛下,你此次宴请说的是国宴。可这个女子竟然方才才到,分明是不把我们大秦的苻坚王爷放在眼里!”
苏婉灵见矛头竟然直指向她,顿时有些慌乱。拓跋什翼犍的目光也已转了过来,一双鹰目静静盯着她。半晌,才淡淡道:
“太子妃,何故晚到?”
“父王,是……”阿寔见她有难,几乎是立时便站了起来,俯身行礼想帮她说话。苏婉灵却看见上座天子脸色不悦,心中一怔,赶紧行礼跪下抢在阿寔前面道,“父王,是儿臣的不是。”
“究竟是何故?”拓跋什翼犍只冷冷看着她,脸色已经颇为不耐。
苏婉灵心思转得飞快,勉强定下心神,面上却是勾着唇笑道:
“儿臣说出来,还求父王不要怪罪。”
“哦?那可得看你说得在不在理。”拓跋什翼犍依旧沉着脸,但脸色已经相较于方才好了许多。
苏婉灵看在眼里,悄悄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俊俏娇憨:
“是儿臣在这宫里走迷了路。兜兜转转,这才晚到了。还请父王和秦国贵使不要怪罪。”她说完便起身做了个赔罪的礼,模样十分精灵古怪,颇让人心生欢喜。但上座天子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脸色虽然好看了些,语气却并不见得柔和几分:
“你入宫也有两年了,何故还是这般毛毛躁躁?”
“父王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当年还失手打碎了帝王盆,为此我爹还狠狠抽了我一顿鞭子。”
她说到帝王盆的时候,上座天子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柔和了许多,连声音也不再那样威严,反而多了几分亲昵意味:
“也罢,你这毛躁性子看来一辈子也不会改了。只是苏太傅这样稳妥的一代大儒,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父王圣明,我爹也经常这样说我。”
这话一落,终于让上座天子失声笑起来。淡淡看着下面的苏婉灵,他笑得很是畅快,语气却是有些嗔怪:
“你就会耍嘴皮子。还不快给秦国的王爷大人们赔罪,看他们可愿意放过你这皮猴儿?”
苏婉灵听见这话便知此事算是过去了,笑了笑后赶紧端过宫侍奉上来的金樽杯。她对着对面那端秦国的使者们遥遥举杯,笑容清浅:
“各位大人,婉灵今日晚到也实非我愿。只能敬酒一杯,聊表歉意。”说罢,一仰头将满杯烈酒一饮而尽。
她方喝完酒,便听见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似笑非笑:
“太子妃言重了。”
苏婉灵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便见拓跋什翼犍下首第一位坐着个穿海棠红衣裳的英俊男子,此时正定定地望着她,薄唇微翘,手持一把六角合欢扇似笑非笑。赫然是两年前在边境遇见的苻坚!
苏婉灵一惊,如何也没想到这次的秦国来使竟然是苻坚。想到两年前几人结下的仇怨,顿时便有些后背发凉,一时竟忘了移开目光,只定定看着他,不言不动。
她正怔愣间,却陡然听见一声轻笑,竟又是那个胡大人:
“代国的太子妃,你这样直直盯着我们王爷,莫不是看上了我们大秦的王爷?”
这话说得颇轻佻无理,话音刚落,便引来秦使的哈哈大笑。代国在座的大臣脸上都有些难看,上座天子更是脸色晦涩难辨。一双鹰眼淡淡看向苏婉灵,却见女子蓦然笑了,微勾着唇角,脸颊上的梨窝便越发生动起来:
“胡大人说笑了。婉灵只是想看看,我们代国的手下败将究竟长成什么样?”
这句话一出,顿时让四座无声。方才还笑得猖狂的秦国来使顿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失声不语,反是代国大臣愣了一下,便哄然大笑起来,有人甚至拍掌叫好。这里毕竟是代国境内,秦使纵然不忿,也不敢太放肆。所以他们虽然均是一脸愤恨的神情,却也不敢轻易发难。
上座天子见苏婉灵狠狠给了这些秦使一个下马威,心中自很是满意,面上却不能如此,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下座的苻坚,他说出来的话并不见丝毫诚意:
“太子妃年少不懂事,王爷见谅。”
“大王说笑了。”苻坚也对着他笑,仿佛一点也不生气一般,只是把目光淡淡转向苏婉灵。男子微勾着薄唇,笑容似乎颇有深意:
“太子妃性子活泼可爱,本王可是喜欢得紧。”
他这话说得颇为轻佻暧昧,但就算当真论起来却也挑不出错。所以虽然众人脸色有变,却没人说一句话。他们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这对一站一坐的男女,双眼满是探究好奇。
“婉灵,还不过来!”最先打破这一片旖旎气氛的却是当今太子拓跋寔,男子俊美若女子的面容黑如锅底。但这样的反应却反而更坐实了什么,宴席上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自然心照不宣地饮酒笑闹,目光却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太子妃。
苏婉灵眉头轻蹙了蹙,却也不再多言,只是依言坐到了拓跋寔身旁。却见他并未带苏婉嫣过来,身旁那个位置亦好好为她留着。
苏婉灵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见拓跋寔神色不愉。思虑再三,终究还是缄默。两人不再言语各自饮酒吃菜。
宴席过半,却有秦使自行出席请命想和代国大臣较量武艺。设宴的凌云殿很是宽广,就算比划较量也丝毫不会影响众人饮酒作乐。
拓跋什翼犍便欣然应允,屏退舞姬乐师后,便让秦代两国的勇士比划起来。
两国胜负各有,气氛一时之间很是热闹。但两国本就嫌隙颇深,此时舞刀动枪便更是加深了彼此的仇视。虽说得好听只是比试,但两国都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勇士。拼力死斗,胜负各有。
秦使一连胜了两场后,气势便颇有些嚣张。那得胜的秦使薛伽甚至还冷笑着刻薄道:
“怎么,这么大一个代国,竟然没人能做我对手吗?”
这话说得未免过于难听了,什翼犍冷冷沉着脸色。鹰眼在代国大臣间逡巡了一圈,却无人出列。
其实也不怪他们,实在是眼前这个薛伽身手矫健,动作敏捷更是动如脱兔。此次来赴宴的皆是些文臣,如何有人敌得过他。
正一片沉默间,却见一人起身出列,缓缓行礼,语气坚定,赫然便是拓跋寔:
“父王,儿臣愿意领教秦使高招。”
“好!”什翼犍淡淡点头,似乎颇感安慰。而那端的薛伽只是轻蔑地冷笑,面对这俊美若女子的代国太子,甚至还出言调笑:
“那还请太子小心些。在下是粗人,一个不小心若是伤着太子这漂亮的小脸蛋,可还要请您多担待。”
他如此轻佻的话语瞬间惹得拓跋寔俊脸通红,本来白皙的一张脸上满是怒容,衬着嫣红的双颊,更是艳若桃李。
薛伽见他如此,更是放肆大笑,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尊你是代国太子,在下就让你三招。”
拓跋寔被这话激得怒极反笑,手呈鹰爪之势便向他袭来,同时嘴上冷声道:
“那就让本太子看看你还有没有那个本事让本太子三招。”
话音落,鹰爪已袭到。薛伽动作敏捷地闪身避过,还欲再多说两句,冷不防却感到胸口一痛,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便见拓跋寔的五指没入他胸口几寸。竟是徒手破肉,这般神力,当真骇人至极。
一时之间,在座之人无人敢发出声音。便只有拓跋寔冷冷的笑声,衬着他俊美若女子的面容,如玉面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