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无端的辱骂,小叔子的毒打,让我的心冷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退缩了。我感到生活的无助,自责我的软弱。我背过两个孩子痛哭,把寒苦咽到肚子里。我暗下决心,咬着牙坚持,不管多么艰难、多么困苦,都不能放下拉扯孩子的担子,都不能叫苦日子压倒。2006年4月,我受不住折磨,留下两个孩子,去兰州打工。我在兰棉厂上班,干了8个月,前三个月是培训,每月250块钱的工资,从第四个月开始慢慢地加,最后一个月700块。我怎么也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天天牵肠挂肚的。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心上像蒙上了一层黑布,沉重得很,有时候简直喘不过气来。我思念两个孩子,我担心孩子的吃、孩子的身体。我隔两三天就给他们打一次电话,说几句安慰的话。我的心里的疼痛没有办法说出来啊。一次,女儿在电话里告诉我,这几天腿子经常疼,让我赶紧回来。我放下电话机,就火烧火燎地往家里赶。看着面黄肌瘦的孩子,我心痛欲碎,泪如泉涌,心里装满了愧疚、自责。我在心里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第二天,我就带着女儿去看病。大夫说女儿得的是过敏性紫癜性肾炎,要马上住院治疗。天呐,生活又一次把我逼上了绝境。我四顾无门,绝望到了极点,我甚至想到以死来解脱。但我又一想,我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死,千万不能死,要挺住,就是头顶上压着一块大石板,也要挺住,决不能倒下去。我倒下去,两个孩子的天就塌了。天不能塌下来,两个孩子还要阳光,还要雨露。我咬着牙,像疯了一样四处凑钱,把女儿送进医院,住了20多天,花掉了3700多块钱,就只得提前出院了。大夫再三叮咛,孩子要继续服药,定期复查,至少要坚持两年以上,怎么坚持呢!出院后不要说再复查,三口人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现在还背着银行的2000块贷款,没有办法还上,亲戚们的1000块就更不知道怎么还给他们了。这一个难关度过了,欠的钱总能还清的。现在的关键是给女儿继续治病,让她彻底恢复健康。女儿的病不能彻底治好,我的心病就不好。
去年女儿生病,没有种地。今年旱地里种的是西瓜和洋芋,水地里种的是包谷,出苗不好,又补种了一些豌豆。现在全靠这几亩地生活。从去年到现在的一年多里,娘三个就花了1000块钱,啥都搅在里面了。日子再苦再难,还是过去了啊。
天无绝人之路。我正在泥潭里挣扎的时候,碰上了乡妇联的干部。她们了解了我的生活困难后,想方设法帮助我。从物质上救助我、从精神上鼓励我,要我振作、要我坚强,让我摆脱了困境,让我感到人间还有温暖存在。我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回家的路、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享受到了雨露,我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现在,我的生活还是特别困难,没有稳定的住所,女儿的病也没有完全好。我的心理压力特别重,我天天想着怎么解决这些困难,给孩子们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让他们好好学习,长大成人。我自己没有病,把庄稼种好,把两个孩子养好。现在就这样过,把两个孩子往大里拉扯,慢慢地把跌倒的日子扶起来,往前走。
从太阳底下走进她家的伙房,我站在地上,好久才看清里面的摆设。一个水缸,盛了半缸水,一个擀面板,有小半个课桌那么大。一大一小两个瓷盆,空空的,放在潮湿的地上。找了一圈,看不见一个饭碗。土灶台上有两个锅眼,一面放进去一个铁锅,没有锅盖,把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亮光都吸过去了;一面张着黑洞洞的口,一些亮光掉进去,什么也看不见。女主人站在我的身后,看上去是一个老妇人。她对我说:
我叫王秀兰,今年42岁。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初中毕业后供不起了,没有再念书,现在20岁了,在兰州打工,也就是能把自己混过去啊。儿子上兰州交通大学,一年级,学费是贷款,他自己想办法。我没有问过,也没有钱给他。儿子前天回来了一次,昨天回去了,来看他的外祖父。我爹90岁了,病倒巳经两个多月了,不吃不喝的。怕是老病,灯芯里的油熬干了,刚才他说喝一口水都觉得难受。我也没有啥办法,就在他的身边守着,身后的事都准备好了。
女儿一个礼拜前来过一次。打工的饭馆不让来,不容易请假,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家里没有电话,儿子、女儿都把电话打给邻居,我跑过去接的。没有啥事情,我也不打给他们。我只念过两年书,等于没有念,是文盲,写信我认不得,谁也没有给我写过信。我12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姊妹三个,我爹一把尿一把屎地拉扯大了。现在大姐、二姐都已经去世了。昨晚,我爹还叫着她们的名字,在炕上乱摸乱抓哩。他说,想见孙女了。怎么见啊,我又没有办法去叫呀。人老了,想头多了。
他爹是招女婿进门的。永登坪城乡的人。比我大9岁。他的老家我没有去过,他的老人们也没有来过。他有两个弟弟,只来过一次。他是前年去世的,刚49岁。那天晚上,都亮半夜了,他说头疼得很。坚持了一阵子,天就亮了。我把他拉到县医院去看,刚走到医院门口,人就咽气了。突然死掉了,也不知道得的啥病。
我种着3亩水地,去年种的是包谷和洋芋。包谷收了2000斤,卖了1500元钱,买面吃。洋芋挖了两袋子,自己吃掉了,现在还有两袋子面。不够吃了就借一些,凑上一顿算一顿,凑到庄稼收了再说吧。今年种的还是包谷,苗子出得不好,说是种子的问题,又补种了豌豆,不知道长得怎么样。种的时候和娘家人合伙,全靠他们帮忙。收割也是这样。最近侍候病人,没有看过地里的庄稼,就随地长去吧,谁也顾不上了。我的一些旱土地都在沟垴里,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种,这几年里也就没有种,荒掉了。荒就荒掉去吧,连人眼看着都没有了,还种啥地哩。
我活了一辈子,啥都没有。这炕上的一只老扁箱、一只两斗橱,还是我妈的嫁妆啊。我就是这地上的几只破纸箱子,装着一些破烂,扔掉舍不得,放着没处使。这一把铁架椅子,这一把木椅子,就是我爹的家产。这房子要是下一场大雨就倒塌哩,我也没有办法去翻修,将就着,不知道能推到哪一天!我现在最想的是儿子好好学习,大学毕业找个好一些的工作,挣上钱,我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地种上了,想办法务劳吧。苦日子像树叶子一般,总有落光的时候,再坚持几年吧。
“我没有家啊。5间瓦房,法院判给我3间,公公说是他们的,不让我住,把我赶出来了。我的七分地,叫他的弟兄们抢种了两年,要不回来。”坐在村委会办公室的沙发上,刘菊英开始对我诉说她的生活际遇:
我叫文英。丈夫2005年离家出走,回头不看了。没有办法,2006年我们离了婚。儿子判给他了,女儿判给我。他一直不露面,儿子、女儿都是我一手拉扯着,他连抚养费都不给。我在法院起诉,已经两年了,还没有执行判决。我申请法院执行,法官说没有办法找到人,执行不了,叫我在报纸上登公告,要我交200块钱。我没有钱,也没有办法找人。儿子说,我不念书了,帮你打工过日子。我说,不管多么难,都要把初中念出来。女儿、儿子都上初中,学习都还可以。辍学吧,耽误了他们的前程,我不忍心啊。儿子身体有病,脖子上有一根筋硬了。前年检查,医生说要住院做手术。我没有钱,就这么拖着,我担心这病拖不得,严重了怎么办?女儿也有病,前年得了急性喉炎,住院治病,休学一年。花掉了两千多块钱,合作医疗报销了几百块,学生意外保险报销了几百块,我还背着一千多块的账。
我是小学文化,他是初中文化。刚结婚的时候关系好,我的心强得很,啥事都想着要往人前头奔。我鼓励他出外打工挣钱,我留在家中里里外外地操心,又是家务,又是种地,也累得个死去活来。那年他去广州打工,拉牛肉面。刚去的时候,还给我汇钱,一个月600块的工资,还打电话,问长问短的。我心里也热乎乎的,虽然觉得空落落的,但一想到他出门在外,挣钱也不容易,就又放心了。我们1989年结婚后,他一直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实际上夫妻是分居的。后来,他的电话来得少了,钱也不汇了,我觉得不对劲。慢慢打听着,才知道他已经变了心,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已经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办法,就和他离了婚。
原来家里的东西,光拿出来一张床。公公不让我拿,说是他们家的东西。法院判给我的房子,他们也闹着不让我安心住。我现在租了一间房子,用布帘子隔成两半,和儿子、女儿住在一起。我在一家包子馆里打工,一个月挣500块钱。除了房租,就是生活费,还要给学校交这交那的,窘得真是没有办法了。去年县妇联给了500块钱,买了一些炭。不然,那个寒冷的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来呢。吃的面完了就买,吃的菜啊,一年四季就是个洋芋,还吃啥呢。菜价一天比一天高,天天从菜市场上走过,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我今年41岁。一天都没有闲过,天天劳累,天天奔波,为了两个娃娃,为了活下去。
“2003年夏天,买了一辆农用车,才使了二十几天,就把人掼掉了。他走了,给我扔下一摊子账。他开着车去临洮搞副业。那天,他在一个工地上拉土。倒土的时候把人家的电视线挂掉了,他爬上去取,石棉瓦塌了,掉下去,掼掉了。他比我大一岁啊,走了已经15年了。”我坐在牛兰英家的院子里,听她说她的家庭生活和她的病情:
我今年50岁。两个儿子。大儿子给村上的人开车,不能走远路,晚上回来还得给我做饭。小儿子在酒泉上技校,已经两年了。大儿子24岁,想说个媳妇也说不成,我们这样的家庭,谁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啊。有个做饭的,儿子就能出远门了,就能闯一下挣些钱了。眼下,我这个病把儿子拴死了,干愁没有办法。
我的病是去年得的,脑溢血,现在半身不遂。当时迷迷沉沉地睡了三天,人们都说,我这一下子恐怕站不起来了。我坚持着,在心里说,不能死啊,你死了这个家就会彻底烂了,你活着两个孩子就有一个奔头。在县医院治疗了几天,又转到白银一家医院治了一段时间,终于站起来了,说话没有啥影响。现在就是左手抬不起来,左腿走不成路,啥活都干不成,干啥都要依靠人。大夫们都说,我这个病,能站起来,能说话,就是个奇迹!现在我光剩下精神了。我不能下地干活了,我不能打工挣钱了,给儿子、亲戚们添累赘了。
我治病花了50000块钱。农用车卖掉了,亲戚们的钱光借不还,没有办法再借了,庄子上人们的钱都借了一遍,我对不起他们啊。我弟弟说,哪怕日子过不成都要把我救活下来。我有2亩地,没有种,都荒着呢。大儿子要打工挣几个钱顾家,我还要天天吃药。光种地,这钱从哪里来!我光吃药,一个月就得2000块。30多块一瓶的脑心通,3天就吃完了。我二姐一个月只有1000多块的退休费,月月都给我买10瓶子,按时送过来。我享受农村低保,吃的面都是村上给的。小儿子的学费,全是亲戚们凑的。他说不上学了,要服侍我。我说,我现在还能挪动,还能说话,还能吃饭,有啥服侍的呢!你不上学今后怎么办呢!我不叫人服侍,我拄着拐子,一步一步地挪,从这间房子里出来,又到那间房子里进去,一天要把5间房子的地扫五六遍哩。土地都叫我扫得明光闪亮的,蹭不出一点土来。我每天都要晒一阵太阳,吸收一些阳光,把心里装得暖暖的。这院子就是我的训练场,我天天要练习走1000步哩。这五棵树上的果子,我天天都数一遍,看着长熟了能卖多少钱。哪一天哪个枝上的果子掉下来,哪一天哪个枝上的果子熟透了,我都知道。果子熟了卖成钱,我的心里也甜着。我硬撑着给两个儿子鼓劲着呢。我坚持活着就是一个家,支撑着儿子们活下去,走他们的路!
“他爹死掉12年了。他在玻璃厂上班,从梯子上掉下来,摔死了。12年啊,我像过了一辈子。”刘桂花抹着眼泪,向我说着她的过去和现在:
我已经47岁了,叫刘桂花。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还是个傻子,24岁的大小伙子,啥活都干不了,啥事都干不成。女儿在宁波打工,不知道啥时候得的肝炎,还没有治好。前几年,村子里的人们都避着她,生怕传染哩。我一肚子的苦水没有地方倒,寒苦只能往心里咽。我没有活的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