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公起,赵氏一族便风光无限,赵盾是一人之下的相国,主持国政多年,成公还将自己的女儿嫁与赵朔。同、括、婴三兄弟虽不属赵盾门下,却也是沾了赵氏门楣的光彩,被封为大夫。如今是景公在位,赵氏一族更是鞠躬尽瘁,军中有赵朔等,朝中文官更有甚多,在这曲沃城中,还没有那个大家与赵氏比肩。
赵氏如此之风光,但婴齐这府宅却有些寒酸,与珠光宝气的富贵人家相较,确是差了一截。正门的匾额还是成公在时提的字,历经风霜,匾额早已老旧,门前倒是干净,只是这木门使用的时间太久,且没有繁多的装饰,素净了些。这偏门更是简单,七尺之高,木质也说不上好。
等候许久,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开门的是赵婴齐,他憨笑着,拱手行礼。
“婴齐不知是公子贵临,失礼了。”
“哪里哪里,我不请自来,才是失礼呢。”
“公子客气了,若不嫌寒舍简陋,快些进门吧。”
与婴齐相处自是这样,此人憨厚且与我脾性相投,只是这礼他却不肯落下一点,我也是无奈,只能随着他。
婴齐的院落虽简单,却别用一番雅致的风味,虽无亭台错落,却有流水潺潺,水中假山更是耐人寻味。沿着长廊往前走,两边来的风有些凉,长廊如犬牙交错,百转千回。其实这院子并不大,只是因这素雅的景致,一时贪恋住了,有些难以移步。我看向身后的青衣,不巧他也抬头,一时目光交错,我有些尴尬,回过头来的功夫,已经到了客厅。
厅堂门口站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我便认出了,一个是赵括,一个是赵同。
我对着婴齐说:“不想,婴齐竟有客人,今日真是叨扰了。”
“不过是两个弟兄,不叨扰,不叨扰。”
不远处的两人连连上前行礼,寒暄片刻便进屋饮茶。
有赵同和赵括二人在,我便觉得有些拘谨,只得端着架子,原是想与婴齐探讨些坊间趣事,如此,也只好作罢。四个人聊天聊的百无聊赖,甚是客气。
赵同突然看向我身后的青衣,问道:“听闻公子得了一名乐师,甚是喜爱,是否就是身后这位先生。”
我回头看了一眼,说:“赵大夫何以见得。”
“在下见他手指纤细,且指尖有厚茧,而手掌细腻,想必是奏琴之人。”
“大夫好眼力,青衣确是懂些音律。”
此时对案二人似是来了兴致,说道:“记得大哥府上有一把水曲柳的琴,公子可否割爱,令先生弹奏一曲。”
我只得笑笑,说:“能娱乐大家,是青衣的荣幸,去取琴来。”
其实,我是不愿如此的,青衣向来只为我一人奏乐,何时成了众人的戏子。
婴齐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些许不情愿,他喝道:“既是宫中的乐师,哪有供我们娱乐的道理,二弟三弟,不可无礼。”
我很感激婴齐的善解人意,向他微笑以表感谢。但收敛笑容之后,我又觉得有些懊恼,我何必在乎一个乐师。
接下来的交谈更是索然无味,众人见我意兴阑珊,也便识趣地找机会散了。
我带着青衣离开婴齐的府邸,此时,正是黄昏。斜阳染红了街道,集市上的小摊贩也陆陆续续收拾着琐碎,一天又过去了,他们的生活是否也是无趣,日日做着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气有些凉了,我下意识地双手扯了扯衣领。走到一座桥边停下了脚步,水边有一块高地,我突然想去那儿坐坐,看看夕阳。
青衣跟在我身后,默默随我坐下。
我捡着周围的石子,无力地往水里扔,我问道:“青衣,你为什么留在我身边?”
那个我早已熟悉了的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在下,贪恋公子的美色。”言语中的轻挑意味十足,难道他不会看人脸色,看不到我紧皱的眉头。
富贵人家的男子好男风者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些事情上不得台面,两个男子……在我内心是接受不了的,我总觉得有些不适。再者说来,他的确与众不同,正因为这不同,才会引人注意,谁知他潜在我身边不是另有目的。他毕竟是楚国人,楚国这几年崛起之势,势如猛虎,焉知他不是楚国的探子。
“够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回楚国。”
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是啊,何必将人心看成豺狼,寄人篱下便只能委曲求全,只为重回故里。
“我愿意放你,可你是楚囚,我的话是不做数的。”
说这话时我有些失落,我感到了无能为力,望着远处的烧红的天际,我慢慢地向后仰,最后索性躺在河边。
“你寻错了人,我从不涉政事。”
青衣默默地不说话,低头看着我,我继续说:“我虽不能直接向父王去为你求情,但我愿尽力一试。牢狱中囚犯的名录是我写的,我可以寻个由头去向父王借来名单,将你的名字抹去,说来好笑,那份名录上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乐师。”
“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个乐师,在楚国,在晋国,都是乐师。”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楚青衣,既然决定抛弃过往,新的名姓,就当是个开始吧。”
我猛地起身,双手握住他的胳膊。“你既已决定抛弃过往,又何必在乎一个名姓,终究还是有那份傲骨,终究还是你思乡情切!”
“那又如何,我与公子从未有任何瓜葛,公子大可……”
“从无瓜葛!数月之间,我早已视你为友,你是我殿前的人,怎会毫无瓜葛。”
青衣的眼眸睁得极大,似是有些诧异,我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情绪变化,他素日都是淡淡的。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地松开抓紧他胳膊的手,轻咳了一声,气氛有些尴尬。
“公子,回宫吧。”
“好。”
夕阳西下,天色更加暗沉,我与青衣一前一后走进宫门,走过高墙围起的甬道。
我停下脚步,望着这一方天空,心中默念: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放你回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