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去,期间下了几场雨,巫臣说接下来会是阴凉舒爽的天气,为了狩猎准备的一切也安置妥当,邀请函也已发出,明日即是出发之日。
今日的傍晚有些清凉,晚饭后,我带着青衣在院中乘凉。院子里有一颗大槐树,风一吹,槐米漱漱落下。百花丛中,凉亭檐下,湿润的气息夹着泥土的芬芳。我饮着酒,有些微醺。
琴音又起,我知道这是楚乐,只是,青衣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曲名,他弹过的每一曲,我都不知道曲名。我不是酷爱音律的人,但是琴音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听着听着,我的心也跟着音律动荡。
“青衣,你只会弹琴吗?”
男子于低眉信手间,声音有些轻柔,回道:“楚乐八音,唯琴音入耳,青衣钟情于琴。”
我放下手中的杯盏,斟了杯酒,继续说道:“你手中的这把桐木琴,是我母后的。母后年轻时酷爱音律,只是后来,她的手废了,再也弹不了琴。桐木不是什么珍稀的材料,可是母亲就是喜欢这把琴,只是她弹不了,看着闹心,便予了我。”
“公子也懂琴吗。”
“不,我在等一个奏琴的人来。”
我饮下杯中的酒,这酒中掺杂着合欢淡淡的香味,合欢有安神之效,大概可以中和酒的刚烈了吧。我素喜合欢,又爱酿酒,便取合欢入酒,于是得了这独特的味道。
我取了另一只杯盏,斟满酒,示意青衣停止奏乐。
“青衣,你可还记得那日狱中你说了什么。”
“青衣只是说公子貌美。”青衣俯首站着一侧。
“你……我最厌恶这句话,男子貌美要来何用!”我摔了杯盏,饮下另一杯酒,“从小到大我受了多少侮辱,他们,他们明面上敬我是晋侯的公子,背地里说我醉生梦死,不知实务。哈哈……哈……我倒是乐得清闲呢!”
“公子,您醉了。”说着,青衣将手伸过来,握着我的胳膊,想扶我从栏杆上下来。
“楚青衣,跪下!本公子的身子岂是你能触碰!”
青衣跪了下来,挺着他笔直的腰杆,连头都没有低,他就那么看着我,眼中竟有一丝怜悯。
我有些怒意,将酒盏扔在了他的脸上,青铜酒樽划过他白皙的面庞,眼角渗出了血液。
我踉跄着从百花丛中走过,还刻意小心翼翼地,怕自己折了花枝。走进寝殿,我伏在塌上。怜悯,我是晋国的公子,不需要谁的悲悯,我有何可怜之处,不过一个楚囚,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我该是醉了吧,片刻便睡了过去。我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我小时候,母后唱着熟悉的调子,兄长于左侧,我伏在母后膝上,兄长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
许久,我从梦中醒来,伺候的小侍从还在打着瞌睡。我看到塌边伏着一个宫人,头上的竹簪让我认清了那人。是楚青衣,他跪在地上,应该是困了,才会经不住上半身伏在了我的塌上,一只手放在了木枕边,离我极近。我皱了皱眉头,天还尚早,许是太困了,也没有顾得上将他叫醒,又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天刚蒙蒙亮,我被齐维叫醒,我揉着睡得朦胧的眼睛,极其不情愿地任宫人穿好衣衫。
齐维端着木盆,和善的笑着,脸上的褶子告诉别人,他真的老了。我净了面,漱完口,发现殿中并没有楚青衣。
齐维见我终于清醒了,说:“公子宿醉,还是喝完醒酒汤吧,早膳也要以清淡为佳。”
我轻声说着,一面前去用膳:“好。我的马匹是否已准备妥当。”
“公子,您放心,是您平日最喜欢的马匹,昨天就送来了,早就安置在马厩里了。”
“用膳吧。”
“公子要先喝下这醒酒汤。”
“好。”我接过齐维手中的晚,憋着气饮下汤药,这味道不太好闻。
将碗置于一侧,我向四周看了一眼,问道:“青衣呢。”
“回公子,那个宫人昨夜在公子塌前跪了一夜,天未亮时,奴才便让他回住处休憩了。他是哪里惹怒了公子,公子可从未罚过宫人。”
“哦,他打碎了我喜爱的杯盏,去叫他过来伺候吧。”
我细细品味着这清淡的莲子粥,入口即化,香糯爽口,仿佛一天都会有舒爽的感觉。
齐维很快便带了青衣过来,他身着宫人服侍,只是今日将袖口用布条缠了起来。他没有抬头,可是我盘坐在桌案前,还是看到了他眼角的划痕,有着桃花般的红晕。
我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淡淡地说:“走吧,去狩猎。”
山脚下的开阔地段上满是人,有年纪小的不过十岁,大多是如我一般大的年纪,还有一些年纪稍长的朝臣。父王还没有到,我也只能侯着,穿梭在人群和马匹中间,听着三五成群的说笑。
我不常参与政事,朝臣大多不认识我,没有人对我唯唯诺诺,我也乐得自在。
忽然看见前面有三个男子,一般的装扮,似是兄弟三人,他们言语激烈,似是在争吵。我带着青衣走上前去,却听到他们中的一个在说:“人人都夸二哥学富无车,可我自小醉心骑射,天天捧着书看有什么用,猎物难道还能从书里跑出来不成。”另一个似乎也着急了,说:“草包一个,上战场打仗靠的可不是你这蛮劲,这做将军的智慧可都在书里。”先前说话的人一看便是那火爆脾气,看那个样子,竟是握紧了拳头,似要冲上前去。只见三人中一直沉默的那人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双臂搭在两人的肩头,说:“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逞口舌之快,今日人多,不要让旁人看了笑话。”两人虽是不甘心,但这话似是听进去少许,便也作罢了。
我站得离那三人不远,抚摸着青衣手中牵着的马。年纪稍大的那人看了过来,我礼貌地点头微笑,那人却牵着马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作揖行礼,声音淳厚,像是稳重的人,“家弟失礼了。”
我还礼,笑着说:“无碍,兄弟之间打打闹闹也属正常。敢问阁下是?”
那人温驯的回答说: “在下是大夫赵婴齐。”
我点头示意,“那两位是?”
“是内弟赵同和赵括。敢问公子是……”
“大王到----”
我未来得及回答,父王已经到了,只见父王身着战甲,足下骑着红棕马,只是鬓角的银发削减了锐气,父王已经不年轻了。
“寡人不涉骑射多时,近日小儿提及,寡人自觉甚好。此次狩猎只为玩乐,不必拘束。后山就是围场,多者为胜,寡人将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