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在王宫,我没有受过任何苦楚,也没有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大场面。世人眼里我不过是个醉生梦死的纨绔,时间久了,我竟真觉得如此,毕竟我不求上进,从来不过问政事,更是将父王的教诲抛至脑后。所以,兄长托付我的那些事,让我很紧张。虽说此事的成败终是靠着兄长的一纸帛卷,我不过是个传信之人。但细想,兄长宫中之人不能外出,这传信之人必须是我。我虽无实权,却有王室的地位,我传的信必然是可靠的。
日上三竿,雪终于停了,天还是透骨的冷,冰封千里,连吸进去的空气都要将鼻子冻僵了。雪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我瑟瑟地缩了缩脖子,将毡帽压得更低。
“青衣,恐怕此番你不能回故里了。”
青衣听闻,轻声应着:“哦。”
我听不出他语气里有任何情绪,他总是将心绪藏的极深,我看不透。我始终不肯将他看作一个仆人,因着他这周身的气度,我更愿他能成为我的挚交好友。
“回宫吧。”
青石板铺的路有些凸凹不平,积雪早已有人扫尽,路有些滑。沿着宫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翎卿!”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我猛然回头,看到了站在远处穿着玄色棉袄的少女,她见我回头,努力挥着手。
我站在原地,等那少女欢脱地向我跑来,因天冷,脸冻得通红。她弯着腰,一口一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埋怨着我:“翎卿——你怎么——不过来……呼,接我。”
宫中敢直呼我名字的还能有谁,自然是自小玩到大的同伴——温亭。她是荀林父的小女,虽是继室所出,却因活泼善言,多得林夫疼爱。小时候大家都在公学读书,温亭那小丫头非要凑个热闹,偏偏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林夫被她缠得无奈,只得去求父王,父王也只当是小孩子家胡闹,竟也允了。我小时候也属于活泼好动型,自然与温婷玩到了一处去,两人天天玩闹,处处惹祸,气得夫子吹眉瞪眼,至今想起来还忍俊不禁。
我宠溺地笑着,摸着她跑得有些凌乱地发髻,说道:“女孩子家哪有你这样不守规矩的,头发都乱了。”
“哼,父亲说我极好呢,有女亭亭,温华秀美。”温亭比我矮不少,被我摸着脑袋很是不悦,踮着脚想摸回来,却也够不到,最后只能干跳脚。
“翎卿,我好不容易才进宫看你,你带我去你殿里暖和一下吧,我都快冻死了。”
“好,我正要回去呢。”
温亭示意身后的丫鬟跟上,接着又回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翎卿,你长高了,上次见你才那么高,现在有这么高。翎卿,齐唯还好吗,他每次都会给我桂花糖,可好吃啦。翎卿……哎!你怎么不理我,喂……等等我呀……”
回到合欢殿,合宫的人都出来迎接,温亭待下人和善,加之她又精灵古怪,小圆脸上还有些婴儿肥,长相可爱,很是讨喜。齐唯吩咐着宫人忙里忙外,脸上却乐开了花。我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我与温亭说着话,间或瞄一眼站在一旁的青衣。青衣似是精神不佳,看着有些恍惚,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有一丝温暖。我比温亭年长两岁,小时候一起胡闹的小丫头现在也快及笄了,年幼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时过境迁总是让人心郁,好在温亭似乎没怎么变,我很感激岁月能留给我这份纯真。
“翎卿!你的仆人晕倒了!”
温亭突然的尖叫惊醒了回忆中的我。我猛地抬起头,便看到青衣横躺在一侧,面色苍白,头上满是细汗。我不由得有些慌乱,起身去扶青衣,将他的头靠在我腿上合适的位置,我轻拍着他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忙喊着下人请医师。
温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一侧,俯身看着我怀里的男人,她看看他,又看看我,问道:“翎卿,他是谁啊?”
我早已无暇听他人言语,温亭的话我自然听不进去,温亭也乖巧地不再作声。
不多时,太医已经来到。诊断之后,太医复命:“公子,此人只是偶感风寒,待老臣抓些汤药,再修养几日便可。”
我松了一口气,瘫坐在蒲团上。
青衣已经被移至他处修养,侍从住的地方我也不便跟去,心里也想着既然青衣无大碍,我又何必去添乱。思罢,又与温亭谈天说地去了,只是说着说着,便有些心不在焉。我勉强笑着,温亭似乎并未察觉,依旧眉开眼笑。这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温亭待了两个时辰,便被林夫派人来接回去了,临走前,我突然想起兄长交代的事情,便将温亭拉到一旁。
“温亭,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托付给你,你是否肯帮我。”
温亭向我白了一眼。“你能有什么事,说吧,又想喝哪一家的美酒,我给你带就是。”
“咳--”我咳了一声,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是兄长交于我的,不答应就算了。”
温亭看我少见的严肃了起来,也收敛了性子,低声询问:“我能帮什么忙?你说便是。”
“近日父王对我严加管教,出宫多有不便,况且我素日与朝臣并无往来,论起熟识的,也便只有你的父亲。我想让你帮我带封帛书,一定要当面交于你父亲,且不可声张。帛书出自世子,倘若其中的内容流传到父王耳中,世子定当有大麻烦。你只将帛书交于你父亲便可,其他的不必多言。”
“需要闻后即毁吗?”
看着温亭睁得圆圆的眼睛,我有些无语,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你当探子传递情报哪,你父亲自然知道怎么处置。拿好,快走吧。”
我将帛书交于温亭,温亭迅速收入囊中,且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随侍卫出宫,还回头冲我眨了眨眼。我凌乱在北风中,很是无语。
当晚,我有些寝食难安。温亭虽自小便不靠谱,但对我却是有求必应,有时虽少不了冷嘲热讽,却次次都帮我做到称心如意,我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林夫是前朝老臣,知道权衡利弊,看到帛书的内容自然不会声张,为了国泰安康,林夫自然愿意依兄长之意,联合朝臣朝堂直谏。明日朝堂之上,父王定会下不来台面,原本父王授予屈巫官位之事是神不知鬼不觉,若明日之事发生,父王定然会追究透漏消息之人,知情者又甚少。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害怕父王追究到我头上,但若追究到兄长头上,我也是不愿的。思来想去,竟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