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的名录很快便到了我手里,我支开所有侍从,小心翼翼地拆开连接竹片的麻绳,将记录有青衣的竹片取下,顺手扔到火盆里烧毁,又将剩下的竹片穿插起来,并在最后的人数里作了修改。这一套事情做下来,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两个时辰。
我将竹简整理好,把房门打开,兴高采烈地去寻青衣。
青衣在院中扫雪,近日风雪甚多,合宫的宫人有一半都在清理积雪。我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用木簪束着头发的人,步子轻巧地走到他身后。
我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
青衣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柔声说道:“公子下次吓唬青衣,一定要藏好自己的脚步声。”
我自知他在取笑我,有些恼了,撅着嘴说:“哼!谁要吓唬你啊!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跟我来。”
我将青衣手中的扫帚夺下,扔在一旁,拉着他便往屋里跑。两人跑得有些喘粗气,我进屋饮了一杯热茶,也将另一杯交予青衣,令他饮下。待气息平定,我欢喜地对他说:“青衣,你可以回家了,待使臣回国之日,便是你归乡之时。”
青衣低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些许光芒,既而又恢复了平静,他向我作揖,道着感谢之词:“多谢公子,公子之恩,青衣无以为报。”
我听得出他的感谢带着诚恳,我很高兴,他终于也开始真心地向我表述自己的情绪。我乐呵呵地不说话,将茶水换成烫好的佳酿,青衣没有拒绝,也坐在桌案旁饮着我的合欢酒。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饮酒,观雪,无人打扰。
或许是今日心情甚好,午膳时也多用了半碗粥,齐唯看着即使欣慰,多日以来拉着的脸又堆满了褶子。
午膳过后,我特意询问了齐唯的建议,带着他安排的六个侍卫出宫走走。
大概是天冷的缘故,街上人不多,我骑着红棕马小心且缓慢地穿梭在人与人之间。我向来喜欢这样的街市,忙碌的小贩和讨价还价的阿婆争得面红耳赤,此情此景,真是妙趣横生。街上的人千姿百态,神态变化多端,我勾起嘴角,曲沃还能这样的祥和,已经很是不易了。
突然,前面的街角挤满了人,身旁买菜的大婶也匆匆忙忙付了钱,提着菜往前面跑,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免起了好奇心。
待我赶往街角时,从高处看下,竟是一辆牛车和一顶华盖起了争执。赶牛车的小伙子拉着一车的新鲜蔬果要往北拐,北方过来的华盖要往南行,两列车就这样对上了,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赶牛车的小伙子也是脾气火爆,竟赖在路中间扯着黄牛硬要往前走,那赶着富丽华车的仆从也是急头坏脑地,华盖下的美妇人倒是平静。我远远的看着,那妇人,怎得这般眼熟,那不是屈巫身边的那个妇人吗。
我命侍卫疏散开人群,下马走上前去,华盖里的妇人应是认出了我,匆匆下车上前行礼。我不愿声张,示意她莫要过于激动,走上前去,说道:“屈夫人有礼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晋国招待不周。”
屈夫人一听,她也怕众人知晓她的身份,怕给屈巫丢人,便勉强地扯着笑,回道:“是妾身的侍从不懂事,失礼了。”说着回头呵斥那仆人,“速速将路让开,让一步又能如何,以后休得行这粗鲁行径。”
那仆人灰溜溜地牵着马,将路让开半边,赶牛车的小伙也是性情中人,忙向我道谢,接住又骂了那仆人一句“狗眼看人低”便大摇大摆地赶车走了。
屈夫人面若桃花,虽是羞愧的脸红,确总是一副妖艳的模样,我看在眼里,有些不太舒服。我向她告辞,她却忙拉住我的衣袖,抬起那张绯红的脸说道:“我家大人总是念叨着想请公子去坐坐,公子可有空闲。”
看着那张脸,我突然心生厌恶,稍微皱了一下眉头,迅速将手撤到身后,这个女子怎么这样随便,大街上与男子拉拉扯扯。侍卫看出了我的不悦,抬手便挡在我前面。屈夫人毕竟是他国使臣之妇,这样似乎有些欠妥,我覆手轻轻将侍卫的手臂按下,面色阴冷地说道:“屈夫人,翎卿他日必当拜访,今日不合时宜,夫人请自便。”说完,我示意侍卫牵马离去。
屈夫人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竟追上前来,将一方帕子塞到我怀里,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匆匆上了马车。
这女子!怎这般放荡!
我将那帕子扔在地上,上马返回王宫。
合欢殿的院子里,青衣正清理着积雪,我愤愤地快步走进院子。“青衣,奏乐!”
青衣放下手中的工具,随我走进暖阁。他站在一侧,缓缓地说道:“公子,心郁烦躁,不宜赏乐。”
“奏乐!”
我冷着脸,将一杯冷酒饮下,打了个寒战,将酒樽重重地摔在桌案上。
青衣已经准备就绪,低头抚琴。琴音入耳,一瞬间,如一股清流,汩汩流淌至心间。我缓了口气,终是平定了下来。
温润的声音伴着曲子缓缓道来:“公子这是怎么了,出宫前不是高高兴兴的吗?”
“你可知楚国的大夫屈巫。”
“听说过。”
“你可曾听说过屈夫人?”
“屈巫早已丧妻,哪还有什么屈夫人。”
“那他身边那个妖艳的女子是谁!”
青衣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续续弹着琴,说:“夏姬,原是楚王指给另一位年老的大夫作小妾,那老大夫没活几天,屈巫那小人早已和夏姬苟且,老大夫一死,夏姬便明目张胆住进了屈巫府中。”
“哦,还有这等事,那楚王不管吗?”
“楚王也是吃了哑巴亏,夏姬是楚王出征时抢来的,屈巫告诉楚王,强行占有夏姬,于君王仁德有失,楚王才将她指给了老大夫。夏姬貌美,楚王也甚是垂涎,怎么就许给了屈巫呢?”
琴音骤然停止,青衣皱着眉头,似是在思考。
我问道:“怎么了?”
“事有蹊跷,屈巫此次出使,应是另有隐情。”
“隐情?”我也皱起了眉头,屈巫行事圆滑,于官场多年,早就城府颇深,我如何能看透。只是听青衣说的这些事情,楚王似乎并不看重屈巫,且又垂涎夏姬美色,怎肯命屈巫带着夏姬出使别国。难道,屈巫之行并不是奉了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