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结束，麦子拉进碾麦场，庄稼丰收是神灵的保佑，设坛传爷，谢神祭礼，是山里人一年一度以几个小村庄为单位进行的法事活动。
农历七月二十日，是上河里人跳神的祭日。人们穿戴一新，腕挎柳编提笼，笼里放几叠黄纸几根香蜡，成群结队到圣母爷的所在地上河村朝山敬神。头戴法冠身穿法衣的师公们打锣击鼓。各色纸人、纸牛、纸羊、纸花摆放在圣母爷的神龛前，师公们边舞边唱摇铃地，摇铃地，摇来三皇和五帝，三皇五帝下凡来，上河坝里立庙堂……”插香敬神的人跪拜地神，锣声鼓声歌声融汇，围观群众一阵拍手一阵赞叹。
王永明拉着妹妹巧巧，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师公们起劲地击打锣鼓，装扮的神人头戴纸做的羊头，摇头晃脑，击鼓声时而如急雨落下，时而如小溪细流，锣鼓相伴，节奏粗矿奔放的舞姿让人们充满激情。插香敬神的人越来越多，王永明按父母的交代跪在地上烧香点蜡化纸敬神。随着锣鼓的催促，舞蹈达到高潮，纸人、纸羊、纸牛、纸花被头戴白纸羊的神人点燃，神人又取下各自头上的羊头扔进火里，顿时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师公们继续敲打锣鼓围绕火堆旋转，揭下纸羊头的神人抓来一只咩咩叫的白羊，要给圣母爷献牲，让圣母爷先领羊血。围观者屏声敛息。王永明化完纸朝巧巧走去，走到巧巧面前，却一晃不见了人，他四处寻找，大声呼叫，满场乱跑，满庄子疯跑呼叫，同庄人也帮着寻找，一直找回家中，也没有找到巧巧。
巧巧失踪十几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娘哭瞎了双眼，她爹跑断了双腿。
一年秋天，武山的商客从山西洪洞县去做生意，回家半道，路过一山，山上青草茵茵，一群绵羊低头吃草，一小女低头坐于青石默泣。小女看见有人路过此山，赶紧起身行礼问：“过路的叔叔要去哪？”商客回答：“要去武山。”小女掩面涕泣。商客问她为何哭泣？”小女说想念爹娘哥哥们。”商客问爹娘哥哥在哪里？”小女回答礼县固城上河里。”商客听后高兴地说我们回家要路过上河，跟我们回去吧？”小女哭道：“麻烦你们捎话给上河的王永明家，巧巧在洪洞村放羊，让我哥哥来看我吧！”商客安慰小女几句，就上路了。
半月后，王永明家得到武山人带来的口信，家人半信半疑，说的情况像又不像，不管是咋回事，老人还是教儿子快去洪洞村看看。王永明到达山西洪洞境地，果见山梁上有位十一二岁的女子在放羊，小女长得像一朵瘦瘦的黄花菜，不论身材，脸蛋都跟巧巧无一相似。王永明问其姓名，小女只看了一眼，愣怔瞬间，叫声哥哥放声恸哭，王永明问小女原委。小女泣道，我和你在上河村看跳神，你去敬神，我看见羊杀了，流着血，我当时感到双脚离地，身体轻轻地飘起来。飘过许多山，许多村庄，许多河流，进人黑幽幽的洞，前面一团昏暗的灯火引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飘出黑洞就到了日色西沉的清新世界，归鸦噪晚，流水几湾，树底落红。转眼又到了黑黝黝的大桥边，桥墩上写“奈何桥”三个朱红大字。桥上车水马龙，人群拥挤非常，我正不知所措，抬头看见圣母爷慈祥地端坐桥头，他传话给我，要收了我，给他放羊。圣母爷的声音极为浑厚，传得很远，我很惧怕，我说我不愿意，我要找我哥去，我转身就跑回去找你，圣母爷火气乱冒，一甩袖，我口渴得没顾上喝碗众人都在喝的米汤，便被一股狂风推下悬崖，我又哭又闹，睁眼看时，已投胎降生到一养羊的人家。多年来，我总也忘不了爹娘哥哥，眼望上河，时刻想念你们。
王永明听完小女叙述，头发“噌噌噌”的倒竖起来，透凉的冷气从头灌到脚心，他惊恐地倒退几步，转身奔跑，只听见身后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哥哥……哥哥……”王永明遥远的记忆被这稚嫩的叫声给打通了，这分明就是巧巧的声音，丝毫没有变化。他心一软刹住脚步，回身慢慢走到小女跟前，那天真无邪的眼神也丝毫未变，就是巧巧。王永明的两腿开始轻轻颤抖，如同看见妹妹的鬼魂一般。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你是我妹妹巧巧，我爹我妈叫啥名字？”小女孩不仅准确说出爹妈的名字，爹妈的个头与爱好，还说出她家里有几间房，房前屋后几棵树，以及哥哥怎么背她上学，她上一年级、二年级学的那些课文，会唱那些歌，有哪些老师同学。这都是十几年前的老课本、老歌曲，现在早不使用，早不唱了，那些同学也早都成家立业。王永明开始真真实实相信小女孩就是他的妹妹巧巧。王永明感到他与妹妹之间隔了一层无颜色无重量无形状，仿佛比纸还要薄，比一绺风还要柔，却又深不可测，坚不可摧，永远都看不清、道不明的一个无处不在的世界。王永明想到多年的艰苦寻找，和给一家人带来的无法弥补的伤痛，鼻子开始发酸，胸中涌出滚荡的苦涩，把小女孩一把揽进怀里，兄妹俩相拥痛哭起来，当下要拉小女孩回去见爹娘。小女却说，生我父母怎能舍下，回去告诉爹娘，巧巧活着，她没有死，见你如见他们一般，我心愿了了，再无牵挂。
王永明见小女孩如此说，也就不再坚持，回家跟大人商量一下再说。便给小女孩二百元钱，让她好好上学读书，兄妹俩凄凄切切含泪告别。王永明回到家将事情经过告知爹娘。瞎眼母亲说既是圣母爷收了她，她前世必不是我修来的女儿，让她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