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下属于机场的高速公路后,下起了雨。天阴气压低。车又开了40多分钟到了林萧萧住的地方。那是一个老小区了,大学毕业后我还没去过她住的地方,因为我发现她并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
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钟,整个小区都是空的、安静的。楼下茂密的大杨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有半个世纪,树叶雨水一清洗,黑亮黑亮。夏天快要结束了,树叶都绿得发黑。人们还在上班,没有人和我们抢电梯。我们三个加上出租车师傅费了老大劲把那些行李搬进了电梯。16楼。
“估计屋里还没人,大家都还在上班呢,正好咱们放东西。”林萧萧招呼我们。
她打开了那扇门,接着赶紧打开了客厅的灯。这套房子本来就采光不好,加上阴天下雨,都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错觉。
“毕竟是和人合租,屋里比较乱。”
“我的天呐!”杨小湖是小岳岳的粉儿。
虽然他也常年在美利坚租房子住,看到此情此景,他还是没能忍住不惊讶。这是一套不到70平米的小两居,因为客厅狭窄到好像一条走道,所以两个卧室比较大。每间卧室里摆放了三张上下铺的床,两间卧室共六张床。储藏室里还有一张床。7个女孩合租这套小两居,只有一个卫生间。洗澡上厕所都是那个卫生间。林萧萧要付每个月的租金800元。因为这套两居室地理位置好,5600的租金已经不算贵了。
我们把行李放在了林萧萧的床铺旁边,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满地的垃圾,都是她对面床铺的女孩扔的,那女孩爱吃零食。每天下了班回来就窝在床上边吃零食边看美剧日剧英剧打发时间,等到10点钟,睡觉。而她屋里另一个女孩喜欢玩网游,通宵地玩游戏。这两位室友已经多次吵过架,大家还是继续住着。玩网游的继续玩,只是开小了电脑声音。
另一间屋子的阳台上挂满了衣服。光这7个女孩每天洗完澡换下来的裤衩子、胸罩就是一道风景。大家因为洗澡、因为上厕所也得吵。但是大家还是住在这里,没有人搬走。有的女孩刚刚大便完,来不及排出臭气,着急的人就得进去就着大便的臭味洗澡。所以住储藏室那姑娘每个早晨4点钟就爬起来洗澡、刷牙、上厕所;林萧萧排队在她后面,是4点50。她们心照不宣,剩下5个人都是睡神,起不来。
“人太多想干净也做不到。”林萧萧高中时候是个洁癖,她对于自己环境的脏乱差明显非常不好意思。
“你睡得着吗?”杨小湖四下打量这环境,“看你们满屋子的内衣内裤我都不好意思待着了。”
“睡不着啊,所以一到周末就跑到陈大慈那去住了。”林萧萧边解释边给我俩找了两把凳子,她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半颗西瓜,给我们切开。
林萧萧曾经是一个严重失眠的患者,现在也常常神经衰弱。文青嘛,理想主义患者嘛,精神动物嘛,睡不着啦、抑郁啦,都非常正常,或者是他们存在的属性。在失眠中,在黑夜中,他们这帮精神动物在默默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而正因为神经衰弱与郁郁寡欢,让他们体会到了存在的意义。他们身体上的疼痛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依然是活着的,是存在的。是的,他们是如此需要这种精神疾病的营养。而正因为这种种精神疾病,才让他们与地铁中、公交中、火车中,那种常常见到的麻木的、毫无表情的面孔区分开,他们痛苦的心灵写在脸上。如果有一天,林萧萧的脸上不再有那种痛苦的表情。哀莫大于心不死,哀莫大于心死。不论哪种,都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她的精神世界宣告结束,她和现实世界妥协那刻,就是她真正想要结束自己的那刻。这和一死生不是一个境界,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是只有死只有黑暗没有生没有希望。
杨小湖不会问为什么不租住个好点的房子这种问题,就和“吃不饱饭的人为什么不吃蛋糕”是一样的问题。房价这样疯狂涨,并不是谁的手能够管住的,集体无意识、集体潜意识,文化上的固守在一片土地,经济上的畸形发展都有原因。而经济上的非理性繁荣总有偿债的一天,只是那一天的到来要比蜗居将更加令人恐惧。可是我们这片苦难厚重的土地,如果想想196X年的人,想想民国初年的人,想想抗战与内战,再看看蜗居的现实,已经是好的不要不要的了。为了换来蜗居,我们付出了多少条人命、多少血泪。
“哎,你这西瓜挺好吃的啊。特别脆特别水,我从小就爱吃西瓜。”杨小湖毫不客气一块接着一块吃西瓜,“你这室友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市场、做文案,做销售,做售后,做保险,做咨询,工作种类都特别齐全,大家都上过大学,学不同的专业,其实挺聊得来也很幸福。与许许多多不同的人能够有一个精神上的交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处下了朋友。感冒发烧的时候也不会没人管我。而且也安全,如果有个流氓爬进来,一看这屋里的这一大帮女的,也是吓得原路返回。”林萧萧坐在她的窗边回答我们。
我看到她床头订了三排书架,全都是书。床底也是。都是大部头,很麻烦很难搞定的读物。这样嘈杂是不适合她读书的。但是我却说:“也挺好,重回大学时代一样,每天晚上关了灯还得夜聊会儿吧”
“哦,对了,那两个粉箱子你俩一人一个,都是各种大减价我觉得好看的东西,就想送你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没攒下几个女朋友,一直忙着拼拼拼,有钱都不知道给谁花。”
“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呀!”林萧萧回呛一句。
“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我也给她们带了东西,都在大箱子里。每年过年也都给她们带,我都成专业代购了。”杨小湖说,“哎,我暗恋那丽丽现在有对象了吗?”
“人家现在开着网店做网红,每个月淘宝的流水就有几十万。”我和杨小湖说。
“那人家是看不上我了。大概等着睡国民老公。”杨小湖几乎吃完了那半颗西瓜,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条手链,粉色四叶草,就是那个网红必备轻奢手链,“林妹妹,哥送你这个好吗?本来是打算送丽丽的,估计丽丽已经有好多条了。你帮哥个忙,带上吧。”
“这也太贵了吧!我不要,我连iphone都买不起,还带它啊。带它人家得坐好车,背好包,穿好鞋,我就单单带这么条手链算怎么回事啊。”林萧萧拒绝。
“车我送不起,包有,在你们箱子里。”杨小湖解释道。
杨小湖再翻包,我一看这是给我找东西。我赶紧说:“大哥你省省吧,你了解我的,我从来不喜欢首饰。我是一个人民教师,每天和小学生在一起,带条手链像什么回事。萧萧得带着,她在公司工作,和我性质不一样。”
“那行,省点礼物我给我妈了啊。”杨小湖应付我。
杨小湖从小和林萧萧要好,常常叫她林妹妹,好像哥哥疼爱妹妹一样照顾着她。我和他俩都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杨小湖每一次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都会来找我,而不是找林萧萧,他不想给林妹妹增添心理负担,但是我不一样。其实我是葬花型性格,敏感至极,但是在成长过程中,却塑造成了无比坚强的死硬到底的外在。这个原因容我在后文中慢慢解释我的成长原因。
我们也不知道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有了杨小湖这样的女性之友做朋友。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有些地方的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