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回去得比平常晚了些。才离开村子不远,天渐渐黑下来,我不由得暗暗着急,奋力蹬车,想赶得快一些。
前面的一段路有些窄,两边都是麦田,还有几片树林,大概是苗圃基地。暮春的田野不是那么平静,草棵间的小虫子不甘寂寞地亮开了自己的歌喉,叽叽叽叽地奏乐。青葱的绿色化成浓浓的田园气息扑面而来,很有些原始的朴拙和纯真。
我忽然想起一首老歌,唱的就是这个味道,于是小声哼唱起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喔喔喔喔他们唱
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我喜欢这种淳朴的味道,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味道。但是,夕阳已经落山了,晚霞已经归隐了,暮归的老牛也没了踪影。随着天色的变暗,我心里忽然打起鼓来。前面就是小树林了,万一有什么坏人跑出来可就麻烦了!走这样的黑路,我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是我完全陌生的环境。
我不容自己多想,咬着牙奋力向前。
不远处却有人叫我,我回头凝神细听时,发现叫的不是我的名字。
“嗨,在前面,在前面呢!前面有个人,像个女的!”远处蒙蒙眬眬出现骑摩托车的身影,好像正向我疾驶而来。
糟糕,我遇到坏人了!我心下一惊,赶紧环顾四周,却再没有其他的人经过,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家可以躲避。
怎么办呢?我慌慌张张地往前跑,心脏像要跳出胸腔一般,我甚至听到了它扑通扑通的巨响。
眼看那两个人离我越来越近了,一个闪念袭来,我赶紧停下车掏出手机,大声对着它吼道:“你和我捉迷藏是吧?你现在藏在哪棵树后面?滚出来,你快点给我滚出来!我看见你了,限你一秒钟跑到我面前来!”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路边的小树林,其实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小树林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光线,黑夜已经提前停驻在那里了。
那两个骑摩托车的人居然在我身边停下来了。他们看着我,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不好了,他们是要抢钱呢还是抢手机?我身上还有百十来块钱,不然掏给他们算了?只要他们别伤害我!
我瞪着他们,他们还在看我,同时也盯着小树林,似乎要等什么人出来。我知道我的谎言镇住了他们,还等什么,快点逃命吧!
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扭转车把,开始往回跑。
“喂,你怎么走了?喂,停下来!”他们在我身后大声喊道。
我不敢回头,自行车被我骑得耳边生风。我原本想停下来打个电话,断了他们的念想,和他们错过去就行了。没想到他们不但不走,还亦步亦趋地跟上我。
我想起蒲松龄笔下《狼》的寓言故事,途中两狼,缀行甚远……可是,我没有可以投给他们的骨头啊!要不要扔钱?我快速地作着思想斗争。
“喂,别跑啊,你是蓝助理吗?老支书让我们来护送你,你别害怕!”我听到他们在后面叫喊。
我不信,还是拼命地跑。我知道,我是跑不过他们的,能跑多远就多远吧!
“蓝助理,我们真的是老支书派来的,你等等啊!”
我不敢回头,拼命奔跑。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担心自行车的链条会忽然断掉,它们在我的脚下沙沙作响。
我正奋力逃命,忽然一辆车在我的身边摁响了喇叭。
“晴儿,晴儿!”有人在叫我,他在叫我“晴儿”!
我终于看到了救命稻草,整个身子一歪,一下子瘫倒在路边,因为,我看到了杨墨。
杨墨刹住了车,把我搀扶起来。奇怪,他还回头和那两个人说话:“小三,把自行车给扶起来!二狗子,把车门打开,快点!”
原来,他们认识?我还是慌慌的,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别只是跑啊,我真是老支书派来护送你的!他担心你一个城市姑娘害怕夜路,让我们快点追上你。没想到你跑得这样快,嘿嘿!”其中一个,大概是那个二狗子,望着我嘿嘿傻笑。
“你们两头蠢猪,不能早点说明白?”杨墨一边帮我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埋怨那两个人。
“我们刚要说话来着,她在打电话,说是树林里有人在等她,我们就停下来一起陪她等,没想到她跳上车就跑了,我们只好在后面追……”
“这样吧,你们把她的车子给骑回去,我把她带回去,明天再送过来。”杨墨发动了车子。
“那行吧,哥,这样我们回去也好交差!”他们看着杨墨亲昵的动作,嗔怪的语气,有点疑惑我们俩的关系,嘀嘀咕咕地走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两个不善言谈的农村小伙子,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浑身绵软,恐怕一点劲儿也没有了。
杨墨怜惜地看着我,满眼都是心疼。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啊?我等了好久不见你回来,才想起过来接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唉!我也没想到他们是来送我的。”
“那个什么,树林里有人等你是怎么回事啊?是你吓唬他们,给自己壮胆的吧?”
我无力地点点头。
“这事虽然虚惊一场,但还是提醒了我。晴儿,以后天晚了或者天气不好,你就住到我家里去吧,别这么来回跑了,好吗?”
“那怎么行呢?我们没有结婚,怎么能住到你家里去?”
“那么,我们结婚吧,结了婚你就不用这么来回奔波了!”
结婚?这么快就要结婚?
我坐在杨墨身边的副驾驶位上,弱弱地喘息。经过这一场惊吓,我像大病一场似的,浑身绵软无力。
“太早了吧?你还太小了!”我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早晚都无所谓的。我都22岁了,不小了。我们都到了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可是,晚婚要求是指男25周岁以上、女23周岁以上,你还差得远呢!”
“为什么非要晚婚呢?你够了晚婚年龄就行了!”他还在辩白。
“总之有些早,过段时间再说吧。”我闭上眼睛,稳定下情绪。
“晴儿,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不满意啊?”他有点疑惑地问。
“那倒不是,让我想想吧。啊?”我闭着眼睛轻轻地说。
“好,我带你去个地方,给你压压惊!叫上你的舍友一起过来。”他忽然加快了车速。
那天晚上,杨墨带我去了一家叫作“飞起来”的歌厅。这还是安溪镇上唯一的歌厅,开起来还不到一年。
上海的歌厅到处都是,但我还真的没有进去过。听说这家歌厅有些特别,备有专门的“音乐教室”,可以弹琴,还可以现场点歌。
不一会儿,刘玉洁和江秀就都过来了,我们选择了一间音乐教室。
我们四个人轮流抽签排序,刘玉洁唱了一首《隐形的翅膀》,江秀唱的是《灰姑娘》,轮到我了,我给他们弹了一曲钢琴《命运交响曲》,杨墨则应大家的强烈要求,演奏了二胡《二泉映月》。
大家玩闹了一阵子,就坐在那里聊天。
我们商定等老年大学办起来了,我们几个义务去做教员,我带钢琴课,杨墨答应教二胡,刘玉洁喜欢历史,江秀则喜欢舞蹈。
我们甚至构思,要到镇上请美术老师过来,给他们上美术课,还有健身操。因为他们的健身意识很弱,这方面最需要强化了。
杨墨忽然提议,说是杨姐的丈夫是搞武术的,喜欢打太极,可以加开一节太极拳,练练太极剑什么的。
这真是好主意!看来人多力量大,我们算是四个臭皮匠,也顶个半个诸葛亮了。
见我的精神恢复了许多,杨墨去取了一些点心来吃,还有几杯奶茶,我振作了一下,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起来。
那天晚上躺在被窝里,想起路上的事,我还是心有余悸。于是给妈妈打了电话,我告诉她,我有了杨墨。
在我意料之中的是,妈妈坚决反对我和杨墨来往,她希望我将来回到上海去。尤其是,她担心我和杨墨以及杨墨的母亲、奶奶、外婆难以相处。
“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加起来是四个,够乱的。你想想看,这关系会是一团乱麻。还有,这辈子扎根农村,你甘心吗?”妈妈再次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