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老妈的看法很犀利,这些问题的确存在,我自己也担着一份心。但是,我的性格是认准了就做,绝不回头。
聪明如老妈,她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于是,她开始了两万五千里长征——阻止我和杨墨的关系进一步发展。
她做的第一步,是一天给我表姐打一个电话,寻找同盟者。我的表姐告诉我,她被我妈“警告”了。但是她给老妈的答复是,一定尽力而为,但最终还会尊重我自己的意愿。
为此,老妈每次都不忘提醒表姐:一定要极力关注晴儿的最新动向,能拆的话一定要趁早拆开他们!
表姐只好哼哼哈哈,反正山高皇帝远,又能奈我们何?然后,她就经常向我“打小报告”,和我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姑妈的意思是,你做满三年就要回上海去,在那边成家立业,此地不可久留,也不是留人处!你可要拿捏好了啊!上海是个好地方,但是如果你真的爱杨墨,就要好好动动脑筋,寻找‘对策’。”这是她出发去南京之前给我做的一次“卧底”。
“我爱杨墨,不想离开他。但是对于将来的生活,说没有顾虑那是骗人的。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杨墨这孩子还真不错,我看着觉得挺好,是个质量信得过单位!不过有时候稍显柔弱了些,你自己决定吧!”表姐看人入木三分,我不由得暗暗佩服。
也许老妈感觉到了表姐的“不作为”,这让她很不爽。于是在某一天的中午,我接到了老妈的电话——让我去接站,她已经人到无锡火车站了。
怎么办?那个时候我正在桃林村的小学校门口,学校门口的树已经全部拍卖出去,目前已经进入砍伐的最后阶段。而学校里面的危房已经全部拆除,地基已经测绘完毕,几台挖掘机正在争分夺秒地工作着。
我只有向杨墨求助。
“没问题,我马上去接你,再和你一起去接阿姨。”杨墨大概要先去请假,然后才来接我吧?
没想到,才过了30分钟,他就到了。我看了看他,一件粉白的麦格劳斯上衣,一条休闲的浅灰牛仔裤,一双老人头皮鞋,衣服是新的,鞋袜也整齐,就打趣他:
“今天穿得很正式啊,落落大方!不错,不错!”
他笑了:“我用了10分钟,快速为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怎么样,还可以吧?这是我们镇上最好的衣服了!俺这是头一回拜见丈母娘,要是不用心被枪毙了,那我的下半生将多么孤独啊!”
这孩子,幽默感还是有的。我其实比较满意他的用心,如果老妈能喜欢上杨墨,那问题可就好办了。
我去和老支书请假的时候,杨姐也在场。她特意拍了拍我的肩膀:“妹子,去吧,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然后她向我挤挤眼,又向杨墨握了握拳示意加油。
我们才要出发去无锡,老妈又打来电话,说是坐上来安溪镇的车了,一会儿就到,让我去镇上的车站接她。
我心里一路打着鼓,还和杨墨一起预编预演了一些台词,以防不测。
等我们见到老妈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了。
下车的是四个人——我舅舅、舅妈、外婆,还有老妈!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赶紧上前搀扶外婆加问候舅舅、舅妈,然后才转向老妈。老妈不看我,眼睛全在杨墨身上。
我看着老妈的表情,想看看她给杨墨目测多少分,但是我看不出来,老妈神情严肃,声调不怒而威。又有外婆他们在场,我不敢造次,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杨墨跑前跑后地帮忙拿行李,放到车上去,然后把一行人马请上车。
“舅舅,要不要通知表姐?对了,她去南京了。”我征求舅舅的意见。
“我告诉她了,她说找你就行,她人在南京,下午回来。”舅舅的声音有些苍老,也许是旅途疲惫的缘故。
外婆的精神倒不错,老人家坐了一路的火车汽车,居然还很开心。
“见到晴儿乖乖,我的病就全好了!可惜要到下午才能看到云丫头,唉!我带大的两个丫头就是好,全都是大脚走四方,没一点小家子气!”我和表姐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她自然很想念我们。
这点还真得感谢外婆,她老人家把我和表姐当成男孩来养,都带成了“小辣椒”,有点男人的果敢和自信,最起码不是柔弱的小女子,见不得风雨。
“外婆怎么想回来了?都在上海过了那么多年,不是习惯了吗?”我奇怪地问。
“丫头,叶落归根啊,那边的消费水平太高了,这几年要不是看病方便,我早就想回来了!其实咱们无锡很不错的!”人老了重回故土,外婆感慨万千。
“是啊,妈,你回来了更可以长命百岁了。”舅妈柔声说道。
“你外婆的治疗结束了,回来多走走对恢复身体有利,所以我们就回来了。”舅舅小声对我说。但是他的表情沉重,我疑心另有隐情。
杨墨在舅舅的指引下,把车子停在了镇西家门口。好久没有回到这里来,我感到了生疏。表姐结婚不久,表哥也结婚了,但是两个人一直吵吵闹闹地没个安宁。现在夫妻双双都外出打工了,家里显得格外萧条。
这是个两层的小楼,只是有些陈旧了。一楼住着舅舅和舅妈,表哥和表嫂在二楼。由于回来得太突然,连地面都要重新打扫。
于是,老妈照顾外婆休息,我们分头行动起来——杨墨开车去买菜饭,我负责打扫卫生,舅舅、舅妈忙着晒被子,洗刷锅碗瓢勺。
几个小时的忙碌,这个家总算恢复了生机。舅妈把外婆的卧室收拾好了,房间里东西并排铺着两张床,另一张是老妈的,照顾外婆方便些。看来老妈打算长住了,我心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天的饭菜是杨墨做的。对于杨墨能做饭,老妈表示了她的惊奇。
“没想到这男孩子也会做饭啊?”老妈审视着我。
“他们家是开饭店的,耳濡目染就会了呗!”我假装无所谓地说,偷偷拿眼去看老妈的表情。老妈不笑,我心里没底。
说实话,杨墨的菜做得很地道,味道不错。但是他没有留下吃饭,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倒是外婆,对杨墨的厨艺赞不绝口:
“这孩子是晴儿的男朋友吗?长得蛮帅气的,这菜做得也地道,味道蛮好。”
“是啊,这孩子不错的,蛮勤快的,人也机灵。”
舅妈也随声附和着。我顿时有些骄傲地抬起头看看老妈,她只是埋头吃饭,不言语。
但是我很开心,至少我有了外婆这个同盟者,将来与我妈“斗争”起来,我的压力会小一点。但是后来的事情证明,我想得过于乐观了。
这天晚上,表姐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外婆强撑着精神等表姐。我又陪着她们亲热了一次。
等外婆睡下了,老妈立即把表姐拉了出去,我赶紧自觉跟随。
“丫头,你奶奶的身体情况,有必要跟你们说实话。”老妈一脸的严肃,语气也有些沧桑,我们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姑妈你说吧,需要我们怎么做?”表姐很冷静地说。
“我们给她做了三期化疗,现在疗程结束了。医生告诉我们,她的身体状况以后就要慢慢静养,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所以我们考虑让她回到老家,一来呢有很多老熟人可以聊天,二来这边空气好些、环境好些,利于恢复身体。你奶奶自己的意思,也是想回来,她想家了,说是回来踏实。”
“嗯,我明白了,姑妈。这边有我们,你不用担心。”表姐安慰着老妈。
“丫头,那个杨墨,你和他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战火”很快转移,我不得不迎头面对。
“妈妈,我爱他……”我小声嗫嚅。这个时候连空气都是沉重的,实在不适合燃起战火。
“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农村啊!你将来会后悔的,如果你表姐的户口在上海的话,她那时候就进了复旦大学或者上海交大了!你知不知道,上海户口的重要性?”
“我可以把户口留在上海啊!”
“可是孩子,你在这边解解闷、散散心,三年就足够了。以后你的根基还是要留在上海的,那边的机会要好得多!”
“可是妈妈,我和杨墨的感情是真的,他爱我,我也爱他!”
“真是作孽,当年我一意孤行要随爱漂泊去上海,你却要随爱返回老家来。真是山不转水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妈妈说得有些苍凉,我和表姐都没有再反驳。
说来也奇怪,自从老妈和外婆搬回来居住,我忽然感觉像有了家一样,不再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彷徨感,仿佛我就在这里长大,就在这块热土上生根发芽,似乎我原本就该属于这里,而现在我生活在这里天经地义。
知道外婆的病情之后,我和表姐不约而同地作出一个决定——在舅舅家里重新铺床叠被,随时准备过来陪伴外婆。
表姐的婆婆那段时间犯了腰疼病,除去物理治疗外,不能过多地活动。他们夫妻俩一上班,牛牛就没有人看了。舅妈就提出来要看外孙,表姐就干脆把生活用品统统搬了过来,由于两家相距不远,干脆就合并在一起吃饭了,也免得大家都跑来跑去。
在外婆的强烈建议下,我也每天到舅舅家报到就餐,很多时候就留宿于此,那个镇政府的宿舍,对于我就成了旅馆了。
杨墨对此很有意见,有一次打电话抱怨说,他都有一个世纪没有看到我了。我计算了一下,的确有一周左右没有回集体宿舍了。
老妈对此很满意。我和杨墨见面的次数越少,她的笑容就越多。
有一次,表姐告诉我,她听见老妈和小姨合计,要给我介绍对象。说什么对方是复旦大学毕业,身高有一米八五,还是个篮球健将,今年刚刚读博。
我赶紧央求表姐,请她帮我出个好主意,不然,我的相亲大战轮番上演,那我就死路一条了。
表姐大乐:“我就想看看你怎样面对那些美男的诱惑,考验考验你对杨墨的感情强度。对了,你不是因为内心失落才退而求其次,以为自己喜欢上杨墨了吧?”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但是我觉得不是。再说,杨墨高高大大,人也长得帅气,在我眼里还多才多艺,也会关心人,根本就‘不次’。”我很肯定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是担心过这个问题呢!”表姐坦诚地说。
我们姐俩就这样,原则问题绝对交心。
“你不会后悔吧?复旦那个家伙真的很优秀啊!”表姐忽悠我。
“我不是博士,就不找博士,免得在他面前自卑。怎么样,我算明智的吧?”
“你呀,真是大女子主义!别人都向上挑,你却非要找平行线,嗨!”
“你不是大女子主义?你的‘受灾面积’恐怕比我大得多吧?!”我反唇相讥。
过了几天,表姐告诉我,她已经成功地把事情搅黄了。至于使用了什么招数,她不肯告诉我。总之我不用回到上海相什么倒霉的亲,这就够了。
不过,过了几天,我还是从小姨的电话里听出了一点信息,原来表姐走的是小姨那一道,小姨于是告诉我妈,说那个博士最好不要见了。
源头没水了,下游就断流了,至此,这件事我妈就没辙了。
不过,那件事黄了,老妈很不开心。她在电话里揪住小姨不放,非要小姨赶紧找个接班人。至于那个复旦的博士,不要就算了,反正那个人有点变态。
我这才明白,原来小姨出于表姐的压力,居然把人家编排了一个变态。我哈哈大笑,这也太损了吧?呵呵。
老妈有些恼,见到我在偷听她打电话,就转身给我下了一个死命令:不许随便和杨墨见面,更不许单独往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要斩断和他之间的一切关系。对于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她不希望我藕断丝连。
不能和老妈硬顶,我能够采取的,只有迂回战术,走农村包围城市的毛主席的战略道路。
有一周没有见到杨墨了。这天一大早他就给我发来一个信息,里面全是大大的“?”,我很快给他回了一个“!”。他很不甘心的样子,问我是不是岳母大人没有相中他这个女婿,我无言以对。
其实不是我老妈没有相中他,而是地理位置的原因。我表姐有一次“密报”给我,说是老妈感觉杨墨很不错,但是仍然坚决不同意我留在农村生活。
我感觉很无奈。
杨墨对我的哼哼哈哈很不满意,一遍又一遍地拨来电话,我趁着老妈给外婆按摩的空隙赶紧接了。
“晴儿,阿姨到底对我们是什么态度吗?你告诉我一声啊,真是急死人了。”
“没啥,她就是不想让我留在农村生活,绝对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我安慰杨墨。
“那么是地理原因。你的态度呢,晴儿?”他很急切地问。
“我们慢慢来,你别着急,总有一天我会说服我妈的,你给我时间。”
“你让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长时间不见面?没有比这更加残忍的事情!干脆,我们私奔得了!现在连网上都流行‘私奔体’了,我们就上演一次如何?”
我对于他的玩笑根本不感冒。对于两个成熟的青年男女来说,私奔并不是上上策。放弃了母亲的祝福,我们的幸福还叫幸福吗?
“我会努力改变母亲的看法,无论如何我不会和你私奔的,那种做法太伤人了,尤其是母亲们。”我郑重地告诉他。
“一生都背负着社会、家人、功名在战斗的男人其实多么孤寂和脆弱,他们充满了对时间的恐惧,他们需要紧紧地攫住爱情,攫住青春,攫住时光,攫住存在,攫住未来!”杨墨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这样的男人,我要攫住你,蓝雪晴!”
我笑笑对自己说,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