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拜见婆婆,我定在几个月之后。
杨墨派人送饭那天,很希望我去正式拜见婆婆,我想了很久,还是答应他过一段时间再去。我想,我要为村里做点什么。
那些因为摆脱计划生育困扰而被强行拆掉的房屋,就像张着大嘴在无声地倾诉什么!它们在风雨里逐渐破败下去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不只是荒凉!当初为了建起这个家,年轻的大男孩和他的妻子,每建一砖一瓦,心里该是多么甜蜜!然而,这个家已经不复存在,他们舍弃它,舍弃了自己精心建造起来的生活港湾,选择了流浪,选择了不生儿子决不罢休!
那个阿姨,一个人拖着五个孩子的阿姨,她的憔悴、她的希望、她的无奈,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在蒙昧面前还有多么深的鸿沟,是他们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爬出来的!不是他们不努力,是因为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让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外面的天空!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谷底,陶醉于生一个带把的儿子,或者赚上几大毛人民币,就完全可以光宗耀祖了!
他们的欲望就在于儿子,和纯物质。
多么单纯的欲望,多么简单的理想。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快乐,至少我不认可这样的生活状态。那么,我需要做点什么,竭尽我的所能去改变这些黄土地一般的面孔下面并不肥沃的心灵!
杨姐还告诉我,以前村里满十八岁的女孩也是进站检查的,后来感觉不文明被废止了。不办理结婚证就不进站检查身体,这也给计划生育带来了隐患。很多女孩找到对象之后就不办结婚证,他们的第一任务是先生孩子,如果生了女孩,那就再生一个;如果生了男孩,那就选择结婚,婚后再光明正大地生一个!
所以黑孩子,也就是没有户口的孩子,一抓一大把!
我听了简直有些毛骨悚然!这就是乡村生活啊?那些目光呆滞的女孩,被藏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里的留守儿童,他们一年都见不到父母一面,心里爱的缺口该有多么大!每天晚上,会有谁听见他们月光下稚嫩的叹息呢?!
有几块土地,也是荒芜着的,长满了杂草。田地的主人为了那个神圣的使命已经遁迹天涯!我每次看到它们,看到那些荒芜下来的土地,就会为他们精神的贫瘠而深感遗憾!
我决心要收集一些数据,为此,我联系了刘玉洁、江秀,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奔波。我们要的是——有效的数据!
一周之后,我们把这些数据集中在一起,就看到了这样的结果——而这些结果,令我们非常震惊!
桃林、清泉、双溪三个行政村共有常住人口5000人左右,共有90人在外地工作或读大学,在外地打工的人数约1000人,留守儿童约400人,其中没有户口的或者“走后门”补办户口的“小黑孩”约160人(不完全统计)!其中没有儿女赡养的五保户共有10人。
这只是约略估算,最后以整十计入的,应该说只是大概数字,不是非常精确,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这些天,杨墨每天拉着我们转悠,查找各种数据,明察暗访,东村一天、西街一晚地跑,我们三个女生都好久没有穿高跟鞋了,衣服也越来越中性化,裙子就不用提了,那个穿起来更不利于行走。
我们的计划是,改变人们的生育观念,改变人们的不良习俗,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需要从根上抓起!单靠简单的思想工作是不凑效的,人们需要看到的是——结果!而实现结果的过程,无疑是漫长的!
我们的行动步骤,分好几步来走——而第一步,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一步是,让老有所依不再是一句空话!
准确地说,我们要做的事是,由三个村子联手,同时在村里建一所老年大学、一所留守儿童之家,每个村子成立一家图书阅览室。由于桃林村最大,地处双溪和清泉之间,我们大家来去商量事情都以这里为中转站,很方便。
我们初步打算半年之内完成这个综合目标。当然,这项工作难度非常大,好在镇里有我表姐主抓这个项目,村里的老书记杨正直也大力支持,我们就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了。
难度最大的是老年大学的选址,这很关键。因为牵扯到用地、建筑等经济问题,所以起的波澜会最大。
我和杨姐一起在村里寻找合适的地方,我们的意思是,最好有现成的房子可以使用,最好有十余间屋,一块宽敞的空地。村里近年来外出居住的不少,空房子也有很多,但是零零散散的,不在一起。
找来找去,几家闲下来的房子不是间数太少,就是活动的空间不足。找到最后,我和杨姐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说:“看来只有新建了!”
汇报上去,杨支书也有些无奈,看得出来,他在为费用而担心!房子,布置、设施全部上齐了,绝不是一笔小数字,为此大家都有些一筹莫展。
这一天直到黄昏,我才下班打算返回镇里。经过村南边的那所破旧的小学校时,虽说学校已经迁到新址了,但是这里依旧是小村的文化中心,相当于城市的文化广场。很多人习惯于在那儿逗留,有说笑的,有逗狗的,还有学骑自行车的孩子,好不热闹。
我立即停下来,走到小学校里面去看了看,房子有二三十间,不过破旧了些,有的已经是危房了,裂缝很宽,蜘蛛网到处都是。但是院子很宽敞,据说村里开全村动员会都是在这个院子里举行。
学校门口是块空地,种了许多树,很杂乱,但是最粗的杨树已经有一搂粗了。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题这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想到这,我赶紧调转车头,急速往村委会赶去。
大家都还没有散去,但是谁也没有想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看见我回来了,杨姐诧异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看着她,抿住嘴巴,掩饰不住地想笑。
她很奇怪地问:“人小鬼大的丫头,想出什么好主意来了?”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句话:“改造小学校。那里不是因为危房搬迁了吗?”
“是啊,危房不能办学的。可是,那些破房子能干什么用呢?又不值钱。”严主任说。
“我们可以拆除危房,重建新房啊!”我说。
“哦,不行啊,那所学校我们已经拍卖给杨大个了!人家定金都交了。再说,钱呢?钱从哪儿来?”张会计说。
“定金可以退给他,为了全村人,我们就算失言一回也值得。”老支书说。
“想想,老年大学是需要人看守校舍、准备茶水的。这个工作我们可以优先考虑杨大个的家人,估计他就没有意见了。我们把小学校门口建成咱村的文化广场,方便大家活动,那些树长得不小了吧?”我停下来,由着他们自己去想。
“哦,我明白了!这倒是个好主意啊!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杨支书一拍大腿,把嘴里的半截烟猛地吐了出来,用力踩灭了烟头。
“哦!卖树建房!树,这两年行情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大家纷纷明白过来,不由得齐声称赞这真是个好主意!
“我们还有很多树可以卖。有几条路边栽的树都不小了,大树卖了,再买些树苗种上,用不了几年就又长大了!”
“对,如果钱还不够用,缺口也小了,咱再申请贷款,怎么也要把这件好事带头办起来!”
“咱们村里有自己的建筑队,这是家家都受益的好事,可以义务劳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气的出来吆喝。”
“还有镇里的扶持计划呢,会赞助我们一部分钱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个个神采飞扬。问题的症结一旦找到了解决的突破口,每个人都灵光闪烁,兴奋起来。
老支书聊得最高兴,这是他退休前最想办的好事了。于是他一拍巴掌,大声说:“就这么办!我要成为咱村老年大学的第一个学员,第一个受益者!走,今晚我请大家去吃饭,喝个一醉方休!”
他忽然回身看了看我,犹豫道:“小蓝子,你今晚住到杨姐家里行不?”
我知道他们这是要去杨家餐馆,就推辞道:“我就不去了,天黑下来路就不好走了,你们去吧,我得回镇里了,顺便找我表姐好好交流交流,听听她的意见。”
“那好,那就拜托你了。好样的丫头,脑袋灵光着呢!改天我去谢谢镇长和书记,给我们派了个这么优秀的村官!”
老支书那天晚上非常兴奋,我猜他又要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