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上海,和妈妈在一起看外婆。
闹钟响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才意识到原来身在异乡。匆匆忙忙洗刷了一下,推上自行车要走,才发现自行车没气了。低头检查一下轮胎,怎么会瘪得如此厉害?难道昨天晚上被扎了?
糟糕,要赶紧修车才行啊,可是这么个钟点,修车的师傅还没有上阵呢!
我在大街上左顾右盼,找不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有事倍思亲。唉,看来今天只能坐车去上班了。我回到宿舍,刘玉洁和江秀都已经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才上班没多久,我可不想给人留下迟到的印象。我快步放好自行车,重新锁上宿舍的门。
“怎么还没走?不怕迟到吗?”杨墨忽然从屋里走出来。
“哦,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们早走了,”我吃了一惊,冲他笑笑,“不然,你自行车借给我骑骑?你步行上班怎么样?反正你也没多远。”
“我上班近,这个点晚不了,我正要去食堂吃饭呢。你的车坏了?”
“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的车,回头中午我帮你修。现在,你要做我的第一个乘客了。走,我送你上班。”他把我的自行车推进他的房里,就转身锁上了门。
“你的车子借我?”我着急地说。
“别着急,车在那儿。”他往前面指了指。
我才发现,芙蓉树下停了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大概是辆捷达。
“谁的车啊?”
“洒家的坐骑,怎么,不像吗?”他半开玩笑地走过去,打开了车门。
“你啥时候买的车?”我瞪大了眼睛。
“昨天刚买来,今天就有生意了,哈哈,你可是我这辆车拉的第一个乘客。”他大笑,“敢不敢坐?我这可是第一次载人。”
再不上去我就迟到了,我不假思索地说:“走吧!我就不信,你还会谋杀我不成!”
“新手司机都是马路杀手,坐稳了,我们走。”他发动了车子。
“你会不会开啊?”上了车,我才想起自己的安全问题。
“别担心了,我高考结束就考驾照了,要不要检查一下?以前我妈有辆车,我经常练习的。”车子拐了个头,出了院子。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终于安然地倚在靠背上。
“放心,我还没有活够呢!在这样的乡村里跑,还就要买捷达,‘开不坏的捷达’,皮实着呢!说起来这边的路修得蛮不错,但是个别村子的路基破坏严重,也还有不少土路,疙疙瘩瘩的,石子路也不少呢!本来我想买辆好一点的车,最后想想还是算了。”他说。
“实用最好,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我说道。
“是啊!这是我们的处女航,你坐稳了。”他回头看了看,系上安全带。
一路绿树杂草,田野庄稼,都在路边疾驰而过。
有了车还真是快,以前我骑车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杨墨开车也不过10分钟,我们就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你还回家吗?”我问他。
“不回了,不然我也迟到了。你回头捉个空,去我家的餐馆吃点东西,女孩子空腹可影响美容啊!我走了,下午我来接你。”他摁了一声喇叭,算是告别。
他的喇叭把杨姐招来了,“我弟呢?怎么不进来?”
“我的车坏了,他送我过来,不然我就迟到了。”我解释道。
杨姐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弟弟这个人是很热情的。”
“是的,今天要不是他送我,我还真就麻烦了,等车的话就没有准点了。”我真诚地说。
“吃饭没有?”她问我。
“还没,回头我去餐馆弄碗馄饨对付一下。”我说。
“别呀,跟我回家吃面条去,我还没有吃饭呢。点了个卯再吃饭,回来不耽误事。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说服一家人打消生第三胎的念头。”杨姐拉了我的手往外就走。
生第三胎?我愣住了。干嘛还要生第三胎?父母该有多辛苦啊!
看着我惊讶的眼神,杨姐扑哧一声笑了。
“在我们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前几年计划生育很紧,大家生了头胎是女孩,基本上都等着上面批条办理二胎准生证。近几年来二胎准生证批得太少,看见没指望了,单女户双女户就都跑掉了,跑到外面躲起来,生了孩子再回来,要打要罚随便你,反正孩子是生下来了。”
“哦,这些人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呢?在上海,大家都盼着生女孩,而且绝对要生一个。我听说,在崇明那个地方,生二胎不仅不受罚,还要奖励一万块钱呢!再加上补助什么的,都达到一万五了。”
“是吗?这违反计划生育,还要奖励?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杨姐很奇怪地说。
“上海市的人口,这几年都是负增长的。外来人口卡得紧,户口很难办进来。而且,生个男孩等于负债100万,生个女孩负债50万,培养起来成本太高,所以都愿意要女孩。”
杨姐再次瞪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
“是啊,大城市培养一个孩子,代价可大了。孩子从小要学钢琴提琴舞蹈书法绘画跆拳道啥的,还要请家教,费用不是一般的高。要是再读贵族学校,将来出国留学的,费用更高。所以很多人宁可不生少生,丁克家庭越来越多了。”
“啥是丁克?”
“就是不要孩子的家庭。”
“哦,大城市真是太奇怪了。给钱也不生;农村人罚钱拆房关禁闭,也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生孩子。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太不可思议了!”杨姐不相信似的说。
“是啊,人的观念决定一切。杨姐,刚才走过去的那个阿姨,一个人带了5个小孩,都几岁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她两个儿子的孩子,因为是女孩,所以拼命超生,弟兄俩都生了6个孩子啦,偷偷送人了一个,今天,我们就是要去她大儿子家做工作,唉,难度很大啊!”杨姐叹息道。
“他们很难缠吗?”
“不是一般的难缠,我们吃了饭去看看,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和杨姐走进那个人家里时,那个阿姨恰好带了孙女们回来喝水。
“小杨啊,你们来了,坐吧。这是谁家姑娘,长得这么水灵?”她这么当面夸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咱们村新来的村干部,人家可是大上海的女大学生,体验生活来了。”杨姐笑着说。
“阿姨,你带的这几个孩子都是你的孙女?累不累?”我的话音里带着满满的同情。
她立即叹了一口气,“唉,俺这是五朵金花,作孽啊,我们家这一代就是生不出带把儿的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就继续问她:“阿姨,您一个人带小孩,非常辛苦吧?”
“要是能生个男孩子,辛苦也值得啊!可惜,尽都是些赔钱的货!”她正说着,两个孩子因为争一个玩具打起来了,其中一个坐在水里,哇哇大哭。
“快点起来,怎么能坐到水里去呢?”当奶奶的一把把孩子拉起来。
“奶奶,那是我尿的尿。嘿嘿。”一个孩子笑了起来。
奶奶佯装要去打,却没有落到实处,她扬起的手又很快落下来。
“阿姨,你看,这孩子多苦,连你都跟着受累,多不值得啊!还是别再生了吧,把这几个孩子培养好,你也安享晚年了。要是再生一个,房子没了,家也没了,多麻烦啊!”我趁机劝道。
“这是他们的事,我做不了主。唉,遭罪啊,你看这几个孩子脏兮兮的,你们坐,我去给她们洗洗手。”她丢下我们,跑到院子里去忙活。
“婶,打电话叫他们夫妻回来吧,别在外面受罪了,两个女孩一样养,培养好了一样孝顺父母的。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的,孩子也发育不好啊!”杨姐也着急地说。
“唉。”老太太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训斥起小孩子来。
“阿姨,他们把孩子全扔给你一个人,你怎么可以承受得了啊?”我给杨姐敲边鼓。
“他们到哪里打工去了?”杨姐继续问。
“俺不知道哦,俺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随他们去吧!”老太太手忙脚乱地给这个喝水,给那个梳头,回头再给阿三换衣服。
我和杨姐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
“这里生三个孩子的人家,还有不少吗?”我问。
“是啊,前些年把双方老人抓进计生办,因为有人不慎把老人打死了,闹得很大,现在不敢抓人了,只拆房子,所以就管不了了,很多人都跑到外地去了,生了孩子再回来。你能怎么办啊?”
“做思想工作,行不通啊?”
“你都看到了,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农村的计划生育工作,难上加难!生四个孩子的家庭,现在也有不少,他们认为孩子好养活,读书又不用花钱了,国家给包着,至于学到什么样,他们也不关心,只关心有没有男孩子传宗接代!”
我望着这个古老的村庄,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来,要想改变他们多年来沉积于心的思想观念,把这腐朽的东西连根拔起,如果没有一定的措施与保障,恐怕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