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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重逢(中)

公主冷笑:“到底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武士起身,残照的夕阳下印出他们左颊的“将奴”二字,熠熠生辉。

十八年前,骁族虽然强大,屡次击败外族侵扰,但因人口稀少,只能掠来异族训练成为将奴为其作战。为防将奴兵变,骁人只能以骁城、援邦为隘口守着岭西盆地,勉力维持种族的生存,不敢再有扩张领地的非分之想。但如今英正密反,领地比之从前要倍增数倍,鞑虏公主早有耳闻,但英正谋反一事却一无所知,只以为骁人、将奴已摒弃前嫌联手一统江湖。

却说将奴在鴒歌暗中指点下找到鞑虏公主,便将一行人带到清江沿岸乘船北上,这一路行来,总有各地向将奴投降的江湖部族侯在沿岸各处呈上贡品尾随其后,浩浩荡荡,壮观不已。

公主乘坐的大船后就这样陆续跟了百来船的货物和降族奉上的奴隶,一路北上。船上各人见了这样的阵势皆很沉默,似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将奴的威胁和鞑虏公主的威严,将奴对其的尊崇,更令他们相信此番进入骁城,定能揭开困扰已久的谜团——飞天璧。

云飞一路兴奋,料想阿哥交代的任务不日便能完成,当下对鴒歌的提防也减轻了不少。

鴒歌一路心事重重,同胞就在身边,碍于身份不能相认,她原想寻个借口,带着晏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怕鞑虏公主疑心,功亏于溃。可是……如果回骁城,难保不泄露身份,到时……虬族新城中,明瑶的凄苦重现眼前,鴒歌百感交集,竟是茶饭不思,坐卧不宁。

鞑虏却很坦然,骁族今天的气势,正是千百年来普通族人,乃至整座江湖中普通百姓的心愿得以实现的最好例证!如果这样,十八年前百合山谷的那一幕就不会再上演,十八年后武士还阳的奇迹却不知还会不会再发生?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鞑虏一念至此,忽然倍感凄凉,于是起身从所居船舱慢慢走出,将奴远远避于甲板,整齐地列为两队。甲板上,无名正用一根绳子拴住贴身短剑,抛入河里叉鱼,身旁站着娉烟,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那无名眼力也甚是精准,每一出击必有所得,只是被叉上的鱼儿却个头不均,有大有小。

他何时这样对待过女子?鞑虏公主看到此处,不觉黯然。是了,十八年前他必是这样掳得他妻子的芳心。想到此处,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卧舱。

与鞑虏公主一样落寞的还有云飞,娉烟守着无名,鴒歌守着她的晏大哥,那喳连兄弟形影不离,只他自己孤单一人。他本是个笑闹惯了的人,在剔云庄前呼后拥,人人宠爱,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遇,一时倍感寂寥,只得转身钻进船舱,却见鴒歌没精打采地坐在窗几边,眼望江面。两岸风光叠翠,危崖竦峙,可鴒歌的双眸却黯淡无神。于是上前问她:“你的晏大哥呢?”

鴒歌拂开一缕吹至额前的长发别于耳后,淡淡道:“他晕船,我叫他去睡了。”

云飞点点头,“晏大哥的伤还没好吗?怎地晕起船了?”

鴒歌懒洋洋道:“不知道。”

云飞说了几句话,忽然觉得这鴒歌今日无趣得紧,长长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不想刚转身,忽听鴒歌幽幽道:“你还是寻个时机赶快下船吧?”云飞不解,奇道:“这是为何?”鴒歌冷笑,“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我饶得了你,可他们却不会轻易放过你!”

云飞眉头轻扬,心知鴒歌口中所说的他们指的是将奴,于是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这鞑虏公主和英正谁更厉害?”

鴒歌心内一震,问道:“你要做什么?如果你敢泄密给公主听,可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云飞冷笑,怨道:“你几时念过旧情,你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鴒歌听了,当下微微一笑,“一个大男人这么记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绣花针,学着云飞的嗓子,轻呼:“救命——”

云飞又气又恨,转身奔出船舱,迎面却看见无名娉烟迎风而立。

娉烟手里拎着一个装满鱼的木桶,看见他笑吟吟地说道:“原来你怕针,我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还没见过呢?”云飞面红耳赤,恨道:“关你底事?”无名微微一笑,道:“剔云护使,你有幸亲历江湖,比起你的父辈守着剔云庄不知要幸运多少倍,你可要好自为之啊!”云飞一愣。

舱内的鴒歌撵了出来忽然问无名:“你怎么知道?”转身看云飞,“是你自己说的吗?”云飞摇摇头。无名轻笑:“剔云一族武艺卓绝,师从百兽,快中取胜。”云飞吁出一口长气,心道:“他原来是从我的武功招数上看出来的。”鴒歌心内暗自提防,低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无名漠然,冷冷道:“此次重返骁城,你我只为一样东西,在那东西还未出现之前,各位好自为之!”说完转身上了甲板。

娉烟看看无名欲转身跟上,被鴒歌拦住。娉烟嘻嘻一笑,脆生生道:“你们的事,跟我没多大的干系。”鴒歌冷笑,忽道:“你可知中意你那无名公子的女人可不只你一个。”娉烟脸色一变,急问:“你什么意思?”

鴒歌眉峰一轩,转头叫身边的云飞:“云飞,我们走。”云飞喜上眉稍,大声应了一声,跟着鴒歌扬长而去。

晏战躺在舱内,只觉得腹内翻滚,五脏六腑说不出的烦恶,可脑里却片刻不得安静。

十八年前,将奴屠戮族人,巫医的离去,母亲的惨死,自己再三遭受遗弃,后入通天阁,俘敦羲煌未及告别便阴阳永隔,他心中又酸又痛又悲又苦,加之晕船的反应,实在辛苦。但当着鴒歌的面,他也只能强忍不语,这儿时苦难的经历又岂是一句两句便能道清。

那船在清江上约行了半个月,终于来到骁城的地界。清江也因此变得狭长迅疾,暗礁潜伏,不可行船。此时那岸边早早便有将奴恭候,见了浩浩荡荡的船队,便搭了小巧的渡船前来迎接,后方陆续有将奴划了木舟到其后尾随的货船上搬运货物,清点奴隶的人数,分工协作,有条不紊,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鞑虏心中惊诧,十八年前,她离开骁城时,骁族也未象现在这样能在骁城外围,清江沿岸公开暴露自己的行踪。当时骁族为防莫峥嵘领导的联纵大军,步步为营,谨慎而防备,如何能有现在这样的繁华?一时感慨,难以自制。那将奴见了公主皆恭顺行礼,只是礼数比之从前要草率许多,鞑虏也不介意,偶然回首却见这半月来一直尾随其后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上,下来了百来位各族朝觐的人员和数不清的奴隶,他们带着各自珍贵的贡品,由将奴引领着开赴骁城。而公主一行则改乘车辇,缓缓驶进了那座传说中神秘而强大的城堡。

骁城。

莫可仰视的神殿,古老而雄伟的宗庙环绕着一座用石头砌成,具有极强防御攻势的巨大城堡。如果蚁城是朝宽度发展的,剔云庄利用林木隐于兽林,冥城依仗天险,那么骁城充分利用了人类的智慧延展它的地势以及空间,从而雄霸一方。

晏战心中澎湃,这是个鼎盛而强大的种族,近一千年的时间,他们从无到有,以骁城为基地,蚕食岭西盆地,攻下援邦,从而虎瞰整个时代。或者说骁城才是他们文明真正的发源地。它的街道宽敞而明亮,它的集市热闹而喧嚣,它的人民恭顺并且强壮。这是个井然有序的城堡,与晏战所见过充满盗匪、欺诈与杀戮的其它城镇相比,这里的文明达到了一种近乎理想状态的平衡。但在十八年前,晏战几乎可以肯定,将奴在攻打虬城山呼英正为将王时,这座城池的控辖权已经掌握在了将奴的手中。这半月来,他一路沉默寡言,静静调养自己的身体,将英正十八年前赠与他,镶有红宝石的匕首贴身藏好。当年,他六岁,懵懂无知,可如今长大成人,这亲族的血海深仇,他怎能轻易作罢?

晏战一路都沉浸在自己伤痛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他的沉默令鴒歌惶恐,某些时候,他将周遭一切抛开困守于自己独立的世界时,每每令她感到不安。她甚至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在他生命中只占留了一小块空地,十年前丛林求生,十年后同赴江湖,可除了这些,她根本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更何况,即使是那儿时丛林求生最纯真最美好的时光,也被她人为抹杀了。她真的想带着他远走高飞,抛开她的职责,抛开将王的雄心壮志。

入骁城以东,有一座高大宽敞具有石拱天花板和精美装饰的大殿。殿的四周站立着左颊刻有“将奴”二字的武士。他们体格强壮,手持厚重长刀,以同样的姿势站立。他们铠甲的光泽令整座殿堂具有一种阴森凛冽的肃杀之气。殿中正首赫然立了一座王座,前支一张雕饰精美的沉香案几,王座左右两边向下排了近百张的座位,与王座相似,在其前方也备了案几。案几上摆有招待降族朝觐人员的美味佳肴和芳香浓烈的醇酒。数十名袅娜的宫娥引领着这一帮朝觐人员入堂就座,晏战公主一行卸了兵器交于守卫的将奴后,便被带到了左右两处的首座,分别坐下。须臾,有奴隶陆续端来热菜汤羹,只忙碌了片刻,忽然鼓乐之声大作,整座大殿内的人员纷纷起身。

鞑虏无言,在她心中她的父王也当是如此威严。甚至在她重返骁城后,她尊敬的父王也无法抽出专门的时间来看她。可见骁族已今非昔比,她父王自然比之从前要操劳许多,她不得不原谅了父王的冷漠。

有一声长呼:“将王到——”

她心中微微有些惊疑,但片刻之后,她认定自己听错了,除了她父王,从没有人敢在这座城池中公然称王。这是他们骁人的领地,是她父王一手创立的基业。他们骁族纵横江湖,所向披靡,靠的就是这稳固的后方城池。她在极度骄傲近乎亢奋的状态中,忽视了这座大殿除她一人外再看不到一个骁人的事实。

大殿上缓缓走来一人,身穿长袍,面容冷峻,左颊的将奴二字更衬得此人威风凛凛。

一时殿上齐声山呼,“将王万岁!将王万岁!”竟是久久不能停歇。晏战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十八年沧桑轮回,他们再次相见时,他仍是那么不可一世。正在此时,鼓乐之声适时一扬,婀娜的舞姬伴着身穿盛装的武士和着音乐从殿后奔出,沓飒起舞。英正昂然入了王座。

鞑虏怔愕难言,这一次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那震耳欲聋的山呼声叫的不是她的父王。

“怎么会是你?”她失去理智的一声质问,在这座激昂欢腾的大殿中显得极不协调。

英正欠身行礼,右手抚胸,却不离座。

“英正参见公主。”

近乎讽刺的草率行礼,这一路,她甚至没有怀疑将奴已反。鞑虏皱紧了眉头,一时万籁俱寂,舞者停了脚步,乐者没了声音,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都在揣测英正的心思,无论降族朝觐的人员,还是效力于英正手下的将奴。

不过十八年,英正的权力奇迹般地膨胀,甚至整座城池也因为试图揣测他的心思在谨慎地呼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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