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恍然大悟,扶桑客栈那神秘的黑影原来是无名,只因暗夜深昧,他竟将他错识为鴒歌。
晏战漠然至女人身边,缓缓道:“他很象对吗?”
女人怔怔转身,还是那双无色瞳孔,纠结缠绕的攒心菊。
“十八年前,他应该死在百合山谷……”
女人浑身颤抖。
“你是谁?”
“十八年前,你在百合山谷用刀尖抵住我的咽喉……”
女人一声惊呼,几欲昏厥。
“我以为……”
“以为时光从来不曾改变,”他不无残忍地说:“可时光却偏偏在我身上留下印迹,而你们依然如故。”
女人深吸一口气,不觉苦笑。
“我想我是太难以忘怀了!”
十八年,转瞬即逝,于她不过须臾。事在人为,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他们缘分未尽。
悲剧不会重演。
她坚定地望着远处那缓缓迩来的男子,他是她心中遥不可及的神,但在十八年前,她逼着他自杀身亡。
她理理自己的黑袍,款款上前,迎住了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朗声问:“阁下是谁?”
那男子望了她片刻,昂然答曰:“无名。”
她嘴角一笑,略显苦涩。就连这最引以为傲的宗族种姓,他也肯舍弃,那么于他,前生果真罪孽。
她略一沉呤,转身叫来少女。
“娉烟,过来见过壮士。”
那少女应声而来,在男子面前盈盈拜倒,声音清脆。
“娉烟见过……公子。”
不知何故,那少女突然改了口,称呼他为公子。也许于她,这迎面迩来的年轻男子的身上,所印证的只是正值风华的异性俊逸之美。她不知,在他身后,是一个种姓的覆灭。
那男子身子一颤,十八年前华容在他面前许下的承诺果真实现。纵然再度临世,也不敢企及的奢侈梦幻,于一刻近乎荒诞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时倒令他手足无措!奇迹的发生原来需要生命与鲜血的交融,可于他……并非心中所愿。是幸?抑或不幸?
男子怜惜地看了那少女半晌,久久不能言语。
站在一旁的女人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于她,奇迹多于荒诞。
少女脸一红,起身离去。
鴒歌遥遥瞧见这一幕,忽觉这二人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心下奇怪,又恐公主认出晏战就是刚才蒙面格斗的剑客,于是也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到晏战身边,暗自戒备。
公主转身看看二人,冷冷问道:“你们跟着我作甚?”
鴒歌一怔,晏战看看云飞,后者正痴痴望着那名叫做娉烟的少女,于是朗声说道:“十八年前百合山谷一别,我心中尚有许多疑问。”
公主一声冷哼,侧眼看无名,“我也有许多疑问尚无人释解。”无名不语。公主继续道:“不介意就同行吧!”说完,扬长而去。
余人见状,沉呤片刻,也纷纷尾随其后。
二十八重逢
十八年前,百合山谷一幕曾在晏战脑中留下永生难以磨灭的印记,后来他入住通天阁,曾为此翻遍书籍经卷,终于对百合山谷的那对男女有了自己初步的判断。
他们的衣饰与容貌证明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虬族和骁族。他们举止亲密,虽然最后那男子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但在那男子自杀前,他们相拥的行为表明他们是一对异族相恋的男女。果真,异族之恋便意味着悲剧?生离死别!后来俘敦与羲煌便再一次证明了这种结局的残忍。
他隐忧地看看身边的鴒歌,心中暗自祈祷,唯愿她一生安好,他便不敢再有任何的奢求。
鴒歌显然心事重重,于她,晏战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公主和那对白衣男子她不得不防。
白衣男子,喳连姓氏,棱族人,自小被公主收养,与娉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其兄喳连诺颅骨方形,很典型的棱族标志。至于其弟喳连应与晏战鴒歌无异,形貌平常,显然未行箍颅之礼。
晏战曾在通天阁藏书中获知,棱族人出生满月之后,便以木板箍住颅骨,以望与大地同灵。因为在他们的信仰图腾中,永生不灭的土地,给予万物营养,迸发勃勃生机的土地是方正的。
那么喳连应……很可能是祭祀先祖的圣婴,故不行此礼。
这只是猜测,晏战没有多问。
鴒歌因职责所需,深知江湖各族历史,所以对棱族的祭祀之礼,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只是忌惮公主武功了得不敢多加议论。
可于云飞,这棱族人古怪的祭祀之礼委实令人费解,悄悄避了众人,终于从晏战口里打听到了棱族的历史,心中了悟。知道了这一层,云飞便对这喳连兄弟失去了兴趣。自此,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娉烟身上,只觉得这少女举手投足间无不娇美动人,哪里是鴒歌和他阿嫂冥乙可以作比。他本任性天真,对自己的喜好不加掩饰,有意无意间早已向旁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但凡人类,本就不堪这种比较,何况是正值妙龄的少女。
鴒歌哭笑不得,暗想自己身边幸好有个晏战,善良仁厚,重情重义,忽觉这天下男人竟没一个比得上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欣慰,对待云飞也就懒得计较。
无名如他们和他初次相遇时那般沉默寡言,总是抱着胳膊在一旁静静独处,目光片刻不离娉烟,面色沉静,似有所思。与无名有着同样神色的是公主,她已撩下面纱,奇特的面容被一层深深的思虑笼罩。
晏战满腹心事,时时陷入回忆无法自拔,鴒歌守在身边,也是愁怀满绪,出奇的安静。
这群人中惟有云飞,喜笑颜开,快乐无忧,很快便与娉烟、喳连兄弟打得火热。
这日午后,一行人偶然路过一座荒野驿站,为行路方便买了坐骑,兴高采烈地牵到附近的河床饮马。其时正值日暮,河床处,水汽氤氲,缥缈若雾,一行人打打闹闹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一时人欢马啸,说不出的尽兴。
那娉烟许是因为害羞,舍了云飞伴在喳连兄弟身边,片刻不离左右。云飞在水中好不寂寞,当下忽发奇想,对岸边观望的鴒歌嚷道:“喂,把你头上的木梳给我。”鴒歌不理。云飞嘻嘻一笑,也不生气,叹道:“在你头上别着也是无用,取下来梳理马鬃岂不更好。”众人大笑。
鴒歌怒极,却不发作,侧头叫来晏战,嘱他坐正散开他的发髻,取下头上的木梳,小心为他梳理。
那云飞在河中见了又是惊羡又是妒忌,于是对众人大嚷:“瞧啊,她果真在梳理马鬃?”众人一怔,微笑不语。
鴒歌心中得意更甚,憋了这几日的窝囊气,正好借这个机会激他一激,半是赌气半是甜蜜,拎一缕晏战的黑发在手中轻握,梳得愈加精心。晏战眉目俊秀,高大挺拔,略作整理也是个威武俊朗的翩翩男儿。只可惜他自小沦落蚁城,倍受歧视,一心想着逃出生天,对身边任何事物都缺乏兴趣,对待自己,自然也就难以上心。此时一名年轻女孩坐在身后,轻抚他的发丝,忽然令他想起剔云庄的种种,不觉心中一动,这世上重他爱他的只有身后这一名女子。于是回头仔细瞧那鴒歌,但见她肌肤如雪,星波流转,煞是动人,一时竟有些痴了!鴒歌见状扑哧一笑,嗔道:“你傻看什么?”晏战脸一红,急忙收回目光。
少顷,一行人饮完马从野花铺满的香径上走过,还未到公主身边便远远看见一群铠甲长刀的武士将公主无名二人团团围住。
众人一愣,纷纷拔剑而上,恰在此时,武士齐刷刷跪下,右手抚胸齐声说道:“恭迎鞑虏公主回城。”
众人一怔,收回兵刃,垂手立于公主身边。
鞑虏公主理理自己的黑袍昂然道:“我父王可好?”
一名武士答道:“尊敬的鞑虏王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公主。”
公主冷笑:“到底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武士起身,残照的夕阳下印出他们左颊的“将奴”二字,熠熠生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