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者叹了口气,道:“本来也没什么?大将军一生磊落光明,可惜却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说到此处,屋顶的鴒歌忽觉身边的男人握着屋瓦的手在微微发抖,心中惊奇。
只听那老者继续道:“大将军原是我虬族宗史洞的传人,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救下被骁族追杀的龙族左翼护使,因此获得骁族战略地形图。后来,那龙族人不幸战死,大将军守其承诺将地形图交还给龙族,险些陪上性命。多年后,大将军提议联纵,龙族便是看在这一段渊源上才肯与我族联合。”
那汉子听了,不觉叹道:“怪不得……”
那长者又道:“龙族原是我们的分支,千年前因飞天冢一役惨遭奸人陷害,被我族驱逐出宗庙,散落林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汉子点点头,道:“我是说他们左臂的虬龙刺青怎么看都象我们胸口的图腾,原来与我们是一脉相承。”
晏战听到此处,心中却是十分宽慰,至少他终于明白自己宗族种姓的来源,即使不幸生死,他也不是一个无根孤魂,想到此处,忽然念及俘敦,一时心中伤感,俘敦到死也未能找到自己的族人,他晏战何德何能竟比俘敦幸运百倍。
那长者叹了口气又道:“是呀,原是我们对不起他们,如今我们落魄也怨不得人家对我们冷淡,你这次去,他们可是以礼相待?”那汉子点头,道:“礼数倒还周全,只是那些下人……哼!狗眼看人低!”说到这里,想起龙族人的傲慢,心中还兀自生气。长者道:“当年我们驱逐大将军,他们就多有抱怨,后一直在派人寻找大将军一家……”那汉子听此,忽道:“今日我和瑶妹路经明月潭时,在役道边看见一个男子长的很象死去的莫仲臣。”
屋顶三人听到此处,齐向那男人看去,男人面色沉郁,不发一言。
只听那长者闻言似乎吃了一惊,颤声道:“你可有看错?”那汉子摇头道:“不会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长者道:“只是什么?”“只是年纪不对,那人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很轻。”那长者闻言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了,当年鞑虏公主说他已在百合山谷自杀,以她一城公主的身份,她又怎会骗我们,哎,这天底下长得象的人,也是有的。”那汉子道:“可是太象了,瑶妹差点厥过去。”那长者一声长叹,道:“冤孽呀,这明瑶一往情深,到头来也是家破人亡。”那汉子听此恨道:“她明家为莫家做的还不够吗?偏偏要陪上瑶妹一生的幸福。”说到这里,气愤不已。
长者神色黯然继续道:“明将军一意追随大将军即使陪上自家长女的性命……若不是明夫人护着这个小女儿,只怕现在明瑶也如她姐姐明姬一样身陷骁城,生死未卜。”说到这里不觉又是一声长叹。那汉子恨道:“他莫家欠他们的又何止这些,既然明将军舍了女儿,他莫峥嵘就该叫其子娶了瑶妹,还她一生的幸福。可那莫仲臣可好,舍不得华容那小贱人的花容月貌,定要舍了瑶妹娶那贱人。哼,到头来,也不过家破人亡,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屋顶的晏战心中更加肯定。果如自己意料的那样,眼前这男人便是十八年前百合山谷自杀的武士……可是怎么可能呢?当年于百合山谷,他确确实实是自杀了,晏战亲眼所见。
那屋顶的男人听此,不觉一声轻叹,鴒歌在他跟前听得分明,心中更是困惑。
只听那长者又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这情字害人至深,你不也一意守着明瑶,誓不婚娶。”那汉子不语。长者道:“强儿,我南氏八兄弟,只留了你一根独苗,你可不能令我们南氏断了香火呀。”那汉子仍是沉默,长者不禁喟然长叹,道:“我们南氏本在虬族地位低下,祖辈最高的官职也不过百夫长,若不是大将军,你我怎有今日的荣耀。”那汉子恨道:“那是我们用命换来的。”长者摇头道:“错了,大将军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原是我们恩将仇报……”
“不是的,不是的,”那汉子忽然情绪激动,吼道:“我们今日的荣耀是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四叔叔,七叔叔还有我爹……您忘了吗。”长者一声长叹,不觉潸然泪下,道:“你五叔当年就是恨大将军杀了你四叔才联合你六叔……可是,大将军那是为明军纪呀。”那汉子怒道:“我不听。”
“不行,你今天必须听。”长者暴喝,声音中自有一种威严。“大将军治军严谨,你四叔就是因为违背了军令才被大将军斩杀,当年你四叔死时,心服口服。怎料,因此埋下了祸根,你五叔便是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才离开我们,流浪江湖,做了赤脚医生。你六叔到现在还不悔悟,否则,虬族又怎会有今日的落魄。”那汉子不服道:“要照您这样说,当年莫仲臣引得骁族血洗大营,杀了各部族的无辜士卒就此算了吗?”那长者忽然怔住,那汉子哼了一声,转身奔出内堂。那长者呆若木鸡,立了片刻,忽然仰天长叹,竟久久不能释怀……
那在屋顶偷听的男人怔了片刻,也转身离开了房顶,其余三人见他如此,也只得跟在他的身后。不想那男人显然情绪失控,在屋顶发足狂奔,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三人惊愕,想要追赶又哪里瞧得见那男人的半分身影。正待三人张惶无措,商量着是否回房时,那男人又忽然折回,跃上对面的房顶,蹑手蹑脚掀开每处房间的屋瓦,逐一查看,终于在一处停下,神情专注地仔细聆听。
三人见此,也跟着过去,却见那房内是刚才与长者对话的汉子,他身边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白天在役道边见到的那名女子。他们的面前一张竹制的书桌上摊了一张羊皮地图,其上勾勒的线条显然是山水地形之类,另附上一些不知名的符号。
只听那女子道:“强哥,你可告诉了长史?”那汉子摇头,“三叔叔妇人之仁,若得知了这张地形图是我们从龙族那儿盗来的,还不还了回去,我不说。”那女子不语,俯身细细琢磨那张羊皮图纸。那汉子也不说话,侧头瞧那女子侧影,竟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屋顶的鴒歌看到此处,忽然凑到晏战身前,低声道:“他那模样跟你一般的傻。”晏战一愣,云飞在对面扑哧一声差点笑出声来,男人抬头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云飞吐吐舌头,当下捂住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只听那房中的女子道:“这图若是被骁族夺了去,到时我们联合征骁,可要吃大大的苦头。”说着抬头,却见那汉子呆呆地望着自己,一时娇羞异常,嗔道:“强哥,强哥,我在跟你说话呢。”
那汉子忽然回过神来,面红过耳,忸怩道:“是是是……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女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说,若这图被骁族夺了去,我们可要吃大大的苦头。”那汉子神色尴尬,听她如此一说,才正色道:“是,可这图既然没有交与三叔叔,你我还是不要声张的好,若真的与骁族作战,凭此图至少可以减少族人的伤亡。”
那女子沉吟片刻,道:“正是,自从大将军被驱逐出宗庙,这联纵一事多遭非难,虽然现在这些部族派人前来,但不见得就与我们齐心,还不是想怂恿我们冲锋陷阵,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嗯,”那汉子点头称是,“我们岂能白白送死,瑶妹,把此图收好了,莫示与外人。”
那女子点点头,将羊皮图纸卷起,道:“强哥,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好好休息吧。”那汉子面有不舍,还想强留,女子正色道:“强哥,我也累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那汉子听此,不得不走出女子的房间,待还要嘱咐几句,那女子已将房门掩上,不觉轻叹一声,转身过了楼道,进入自己的房间。
那女子吹灭房中火烛,解了衣裳就寝。
屋顶的男人见此,忽从房顶跃下,用剑拨开那女子房间的窗格,矮身钻了进去。屋顶三人见状,还当他盗取地形图,当下不敢呼吸,只屏息凝神,生怕那男人暴露了身形,惹来虬城守卫。不想那男人进了女子的房间,并不象他们想的那样去盗那张地形图,而是直接冲到女子的床边,用手捂住女子的双唇。
女子猛然惊醒,恐惧地盯住来人,只听那男人压低声音道:“华容呢,你们将华容怎样了?”说着,手微微一松。那女子惊错的双眸怔了片刻,忽然盈满泪水,不确定地看了他良久,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嘶声叫道:“仲哥哥,仲哥哥,是你吗?是你吗?瑶儿在梦里梦了你千百回了,你真的来了吗……把我带走吧,不管你是人是鬼,瑶儿都跟了你去。”
楼顶的三人见此,惊愕不已。
那男人本是一腔悲愤,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声长叹,道:“你的仲哥哥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女子一怔,搂住他的两支胳膊缓缓垂了下来,呆坐在床上,许久,颤声道:“那你……你是……”男人黯然道:“无名。”女子脸色苍白,忽然冷笑。
楼道一缕微弱的光线悠忽间飘过,投在那女子的脸上。男人一愕,惊异地发现,那女子的笑竟美得令人心颤。一时往事悠忽而至……
十八年,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丝毫。
若她还活着,想必,也该如此。
……
十八年前,他寻求庇护的虬族联纵大营。
他不禁冷笑。当时仓促之下,他所能找到的最近的军营,他是寻求庇护的,可那营地的士兵却因为他,一夜之间被戕杀。
那一场大战延续到天明,于日薄西山时归于宁静……
他当时站在血泊中,竟在那次屠杀中苟活下来。
二十三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