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无名
其时,虬城原居清江以北,十八年前,曾在虬族征骁大将军莫峥嵘的治理下辉煌一时。这联纵一事最早也源于莫峥嵘的倡议,当时江湖各种族为了共同的利益空前团结,几乎攻下骁族的中都,骁族几近绝灭。后英正崛起,虬族内乱频起,加之莫峥嵘因其子的缘故被驱逐出宗庙,联纵一事功亏一篑。虬族因此一蹶不振,最终不得不沿清江南下,在此处垒砌城池。但重返故土,还愿宗庙却是这一代虬族人不敢忘记的职责。此番重新联纵,虽承袭莫峥嵘的心愿,但规模比之从前要小了许多。晏战四人来到这新砌的城池之下时,已是深夜。
那虬城从里到外皆由新砖所砌,即使背井离乡,沿袭在种族内部的传统建筑工艺却被完整地继承下来,一色的飞檐陡壁,青瓦红墙虽不似从前奢华,但在当时各部落沿用的建筑工艺上仍趋于首位。
晏战四人将马放归竹林,向虬城守卫出示了夺来的请贴后,经过严格盘查,便被侍从带领着进入了虬城内部的贵宾楼,这贵宾楼虽不大,但楼中套耧,大大小小总共套了六七座,由过厅相连,每座小楼依地势所建,或两三层或五六层,颇为随意,但整个布局却显得极为和谐并无突兀之感。
此时楼层内部住满了各部落派来联纵的要职人员,嘈杂纷繁,热闹不已。
楼层过道房梁处挂满纱制的灯笼,十步一串,星星盏盏,甚是华美。这整座贵宾楼一算下来,光这纱制的灯笼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由此可见,这虬族为此次联纵一事可谓耗尽心力。
那与晏战三人同行的男人一路神色凝重,此时见了这样的排场,不觉冷笑一声,“这奢侈之风到了今时今日也未有一丝的收敛。”三人不解,转头看他,男人昂首挺胸阔步走在首位。那在前带路的侍从十五六岁,个子极小,听此不觉抱怨,“是呀,这位壮士说的极是,当年大将军在时,何时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有过多余的负担。哎,那时安居乐业,快活的很,虽然得知前线与骁族大战,可我们也是心甘情愿地交出一年所得。可现在倒好,这一年还没见收成,已把下一年的开销预先支了出去。”男人昂然不语。
鴒歌不屑,对那侍从道:“瞧你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你怎的就知道大将军那会儿的事?”那侍从本来哈着腰在前带路,听此一问,忽然挺直了脊梁,道:“小的父亲当年曾追随大将军,还喝过大将军亲手赏赐的烈酒呢?”鴒歌笑道:“是真的么?照你这样说来,你祖上应是功臣,怎的沦落成了奴仆?”那侍从不觉长叹,道:“哎,大将军不得势后累了小的一家,被卖的卖,被流放的流放,小的侥幸拣回一条性命,在这里做了侍从。”
男人闻言忽问:“你父亲是……”那侍从傲然道:“大将军座下哨探前营千夫长骄犄氏。”男人听了,不觉惊呼,“原来你是骄犄氏的后代,你可知,你祖上何止千夫长这么一个小小的官职……”那侍从点点头,颓丧道:“那又怎样呢?”
男人道:“你先祖是圣姑的亲侄,在千年前围攻飞天冢一役中曾立下汗马功劳,至今,虬族宗庙中仍立着他的牌位供后人景仰。”
那侍从听此,神色不禁忧伤,“是呀,先祖战绩辉煌,就是小的父亲那也是盛名一时的英雄,可惜到了小的这一代竟沦落为奴,这骄犄氏一姓,我实在当不起呀。”说着眼眶一红,垂下泪来。男人闻声轻叹,道:“你父忠勇,原被小人谋害,这也怨不得你。”那侍从用衣袖揩干眼泪望着男人,忽然问道:“壮士何以对我家始姓如此了解?”男人不语。
鴒歌晏战云飞对望一眼,当下默不作声。那侍从见状也不再细问,只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带领四人进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便安静退下了。
屋内陈设简单,竹制的桌椅床柜,除此别无他物。
四人见屋内只有两张床,于是商议妥当,由晏战鴒歌同睡一张,云飞和那男人合睡另一张。
云飞心中好生抱怨,但也没法,他深知鴒歌除了晏战是万不肯跟别的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当下也只得面向内侧和衣躺下。
鴒歌心中却欢喜异常,一颗心象揣了小鹿,砰砰乱跳,不禁忆起与晏战初次见面。那时他们相依为伴,和俘敦一起在林中撒野,不想这十年之后,一个自杀,另一个却与她同床共衾。一时胡思乱想,不能自已,终于渐至疲累,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晏战出身通天阁,本就心性纯正,虽见鴒歌妩媚俏皮,比之从前在蚁城所见的女子活泼许多,难免动了妄念。但相处久了,又屡遭变故,一颗骄躁的心也逐渐平息下来,心无旁骛地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旧伤发作,酸痛难当,便醒了。
四下里一片暗黑,只回廊中亮着几串纱制的灯笼,隐隐还可透射些许光亮。晏战躺在床上,愈发觉得胸口旧伤处酸痛难忍,于是起身,巡视房间。
这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竹制的家具一律用特制的清漆刷于表面,年代愈久,那家具愈光亮如新。
晏战翻身下床,那床咯吱一声,发出极细的响声,晏战不敢再动,生怕惊醒房中其余的人,但转身一望,原本与他并排躺着的鴒歌竟无踪影,再看云飞床上,云飞面向里墙睡的正香,可与他同卧的神秘男人也不见了身影,一时额上涔出一层冷汗,急忙上前推醒云飞,颤声道:“鴒歌不见了,那男人也不见了。”
云飞刚从梦中苏醒,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这男人倒还罢了,可鴒歌,是他阿哥交代的任务,他怎么能玩忽职守,于是翻身下床与晏战一道出了房门。
晏战心中惶急,当先快步前行,那过道甚是安静,各处房间均是漆黑一片,想是那些部落参加联纵会议的要员此时睡的正香,那挂在飞檐上的灯笼已灭了几盏,兀自迎风吹荡,烛火暗弱。
晏战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的云飞悄声道:“快看对面的屋顶!”说着手指远处,晏战循向而望,果然看见一个黑影在屋顶上如履平地向对面虬城主楼追赶,在他前方隔着七八丈的地方,另一黑影行动敏捷地越过房檐,翩然下了地面,又转瞬跃上另一楼顶。晏战云飞互望一眼,提气跃上房顶,发足疾奔,眼见那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进了虬城主楼,当下不敢懈怠。
二人武艺自成一派,此时手足轻捷,悄无声息地掩近,奔得近了,却发现那虬城主楼的正厅虽在深夜仍是灯火通明,十来人穿梭往返其间,显得甚是忙碌,那巡夜的家仆二十步一队,井然有序地在院中巡逻。
晏战云飞只得放慢脚步,抬眼望见那两个黑影聚到一处,争执了一会儿,转瞬又跃上了正厅的房顶,揭开屋瓦,爬在房顶向内察看,屋内烛光透出,顷刻间印出二人清秀的侧影,晏战云飞心下一惊,那两人正是鴒歌和那神秘的男人,当下飞身而上,奔到二人身边,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向这里一望,看清来人后,不约而同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晏战云飞只得蹲下身子,学着他们的样揭开屋瓦,向内望去。
屋内灯火敞亮,两排竹椅笔直地摆放到正厅大门,在其后排着三十多张桌几,被人吆喝着,由仆从一张张摆放到竹椅前方,那指挥的见此,不甚满意,又呼喝着重新摆过,一时嘈杂非常。
靠正厅的主壁有一张巨大的虬龙织锦,用虎皮作忖,显然年代久远,已微微有些发黄,那织锦下站着一位长者,约摸四五十岁,此时正捋着胡须在一旁察看。晏战一望之下,忽觉此人十分面熟,一时却又记不分明。
门外进来一位汉子,**赤背,胸口处纹有虬龙刺青,正是白天在道上见到的那位坐在马背上与那女子同行的人。那汉子看见这样的情景,随口安排了几句桌椅应摆放的正确位置后,便向长者走去,长者点点头,二人进入内堂。
晏战四人只得在屋顶向内轻跨了几步,又轻轻揭了几处屋瓦,才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长者显然是虬族中辈分尊崇的人物,那汉子对他极是敬畏。只听那汉子道:“五叔叔一直不肯见我,我也没法,只得和瑶妹先行回来。”那长者点点头,“这原在我意料之中,那龙族呢,可有合作的意愿?”
屋顶晏战乍听之下,心中狂喜异常,他闯荡江湖这许久,方在此时真正探听到自己族人的消息,当下屏息凝神细细聆听。
那汉子神色凝重,温言道:“龙族原本跟我们就有仇隙,此次我与瑶妹前往,没少受他们的白眼。”那长者道:“唉,这不值什么,当年大将军联纵本是一番好意还不是受尽委屈,若不是……”那长者说到此处,忽然欲言又止。
那汉子不解,问道:“三叔叔,若不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那长者叹了口气,道:“本来也没什么?大将军一生磊落光明,可惜却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说到此处,屋顶的鴒歌忽觉身边的男人握着屋瓦的手在微微发抖,心中惊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