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清江卷了俘敦与羲煌,消逝得无影无踪。
鴒歌愕然呆住。
……
“为什么——”
她在危崖处声嘶力竭。
纵然离别,也应道一声珍重!为何有了羲煌竟连手足之谊也可枉顾?
“她终为蚁人呐——”她仰天狂喊,心如刀绞,“我才是你的亲人,我们有蟒齿……”她举起那从俘敦脖上取下的结拜信物,仰首向天,“你看见了吗?天地为证,你怎可枉顾?”
十年前同甘共苦,十年后生死永隔。她受命潜入蚁城,利用截获的文书带领手下顺利在蚁城内进出,探查蚁城地形,因为摸清了城内泉眼的方位,特献计以迷药毒惑城中防卫和百姓。因为偶识晏战,在通天阁附近的泉眼处,她并未下毒,致使将奴攻城时遇到轻微的抵抗。但城破,傲人功勋的建立,却牵连她挚爱的亲人命丧黄泉,实是她费尽心力也未能避免的事实。
“我错了么?将王统一江湖错了么——”她倔强地喊,对着俘敦消失的方向。“你说呀,说呀,懦夫——俘敦哥哥你是懦夫,我诅咒你,诅咒你该死的记史——”
泪水不觉涌了满脸,模糊了视线也混沌了她的思维。沙哑的嘶吼忽尔转为哭泣,渐至无力。她瘫软在地,掩面失声痛哭。
须臾,林中奔出数骑,缓缓踱到她的身边。他们的身后跟着那匹枣红的骏马,马上驮了昏死的晏战。
“特使,将王有令,命你乘机与此人同赴江湖探查公主下落。”
鴒歌一怔,缓缓抬头,忽然冷笑,“将王雄才大略,自然胜券在握。”
那骑在马上的将奴闻言,彼此望了一眼。那先前发言的将奴又道:“特使,这统一之路流血牺牲免不了的,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鴒歌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将奴忍辱负重才有了今日,”说着不觉又是一声冷笑,“我自然会以大局为重。”
其实说什么忍辱负重?她鴒歌成为将奴的那天,英正已反叛为王。
大局?探查公主的下落?她心中虽然悲痛,脑里却十分清楚。这将王也有私心,他要与那骁人慈牙白头偕老,需得找寻公主,探查一件十分隐秘的物什。而这物什却与骁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可骁王毕竟是骁王,被囚十年,受尽折磨,却一直死守秘密不说。英正转尔寻找公主。十年来,无数将奴得令未完成使命,如今这重任竟落在了她的身上,而且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
她不觉间有了一丝寒意,俘敦临死时虽未出言怪她,但她明白,俘敦对英正所谓的一统大业,心存质疑。可于这乱世,究竟还有什么可给他们一丝希望?
她起身,走到自己的坐骑身边,神态恢复如常。
“烦诸位转告将王,我鴒歌定不辱使命。”说着翻身上马,载着晏战奔入密林。
高空一声尖啸,一羽雪雕扑了双翅在天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呼啸几声,怅然离去。
群山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日轮无华,黯淡地掩于密云之后,当月上枝头,群枭振翅于林间就必然会有后来晨曦带来光明,驱走一切黑暗。
这就是自然,任何生命的出现只是为了见证这片山河的沧桑。
鴒歌一路无言。
这十年来她如同多数的将奴那样接受严格的训练,那在晏战脑后一击,出手的轻重,她心中自然有数。晏战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早知那清江渡口一战,必然凶险,所以那一击用尽了全力。晏战虽然没有遭受实质性的创伤,但醒来后也需调养数日。鴒歌心中甚至有个古怪的念头,她愿他永世不得清醒。
这一日,天蓝得令人惶惑,在荒漠深处,远离密林的一处沙丘环了一碧深潭,愈近愈浓的绿忖得那潭水如宝石般闪闪发亮。鴒歌驮着晏战来到此处,心中一畅,翻身下马,取出皮制的水袋,俯身装了一壶,那发髻上蓬松的乌云便轻飘飘遮了她前额。她抬手将它散了,拂了长发滑过玉颈搭在胸前,取了怀中的木梳,便坐在水边慢条斯理地梳理。那水映了她的影子,鲜活得倒比她这真人灵透,她不觉苦笑,计上心来,挽了长发用木梳别在脑后,仰首望望天。
那笨蛋也该醒了。
十六晏战
晏战迷迷糊糊地苏醒,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只一张明媚的脸对着他微笑,“晏战哥哥,你终于醒了。”
“这是在哪里?”他微微起身,脑子轰地一下,险些再次晕厥。“我这是怎么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鴒歌心中一痛,急忙扶起他。
“不会有事的,歇息几天就会好。”
晏战嗯了一声,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只得无力地闭上双眼。鴒歌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如此又过了两日。
晏战脑子渐渐清醒,思维也逐渐清晰明白过来。
“俘敦呢?”
鴒歌身子不经意间抖了一下,强做笑颜,“你渴不渴?”说着,取出水袋递到他唇边,晏战张口喝下。
“俘敦呢?”他再次问,“我记得我们不是要去找他么?”
鴒歌转了脸不敢看他,低头侍弄她刚刚打来的野味,故作轻松地道:“这蛇狡猾得紧,我是从沙砾中把它刨出的,可恶,害得我的手都灼伤了?”
晏战捂着后脑缓缓起身,放眼循望,“这是哪里?”
鴒歌转头看他,一碰到他眼神又移开视线,“晏战哥哥,你去帮我把马牵来。”
晏战不解,“我们何时有了坐骑?”顺她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一匹枣红的骏马。“这畜牲什么时候来的?”他看鴒歌,鴒歌道:“快给我牵来,马需要饮水。”晏战无奈,缓缓踱到坐骑身边,拍拍它的脖子,却发现那是一匹裸背野马,根本没有缰绳。“这怎么牵,”他回身对鴒歌喊道:“它根本没有马缰。”鴒歌微微一笑,立起身,噌了一句,“笨蛋!”说着轻击手掌,那马低呜一声,竟顺着鴒歌的掌声自个儿走到了水潭边,低头喝水。晏战惊讶之极,“这畜牲怎么……是你的么?”鴒歌得意一笑,“是呀!”晏战呵呵一笑,“你有法子让它饮水,干吗非得叫我?”鴒歌歪着脑袋,耸了耸双肩,促狭道:“我喜欢,怎么样?”晏战鼻子里放出一声冷哼,懒得理她,转了目光去看那荒漠。视野所及,起伏的沙丘,明晃晃与天一色,沙黄的灿烂,亮晶晶的,揉进眼里也极是温和。他们身处一片沙丘下,沙丘不高,绵延几十里,袒露着大小不等的沙包,尤以晏战所站之处最为集中。
“我们怎会在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击昏一事,“是谁击的我?”转头去看鴒歌,鴒歌悠闲地蹲在潭边清洗她的猎物。他走到她身边,“你干吗将我击昏?”鴒歌一惊,不禁抬头,“你在说什么?”晏战收紧瞳孔死死地盯住她,却不言语。鴒歌震骇难言,一颗心忽然变得狂乱,眼神不自觉开始游离。
“俘敦怎么了?”他几乎看到了她内心。
她心中震颤,从不知道,他的目光犀利时竟是那样迫人!
她在潭边想好了,只要转开话题,凭他怎么问,她都不答。
可他只问了两句,便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甚至无法从他视线中将自己抽离。她咬了下唇,打定了主意不说。他一直盯着她,迫得她直想哭泣。
晏战心中渐渐拧成一束,几近痉挛。他本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因为遭遇再三的变故,锋芒内敛。这里离蚁城密林少说也有一两天的距离,她怎么会抛下他们将自己带到此处?呃,是了,她原本对他们就没有什么感情?怎会顾惜他们的生命。他眉头一皱,忽然撇开鴒歌直走到她的坐骑身边,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上了沙丘。
鴒歌心中一慌,在他身后大喊,“俘敦哥哥死了!”
晏战陡然一震,似被人当头猛敲了一击,身子晃了晃,跌下马背,眼前渐至混沌一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