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站在原地手捂伤臂的比肩不觉愤然。蚁人受伤,束手待毙,竟未听得一人呻吟。
“我蚁人于这乱世偏安了数百年,今日一死,不过赴那茫茫深处,不算什么!但上皇,正如那贼奴所言,”说着恶狠狠地瞪了鴒歌一眼,慨然道:“上皇是我们的希望,只要他不死,蚁族的希望未灭,他日定能在蝠人的帮助下卷土重来,一雪我们今日之辱。”
其余蚁人闻言,齐声山呼:“我蚁人誓死追随太子殿下。”一时群起激昂。
比肩心中安慰,含泪望向羲煌,“记史,你还犹豫什么?”
那统帅离得甚远,只道蚁人心中悲愤,不过于被俘前说些豪言壮语自我安慰罢了。
羲煌手足震颤,如同被分解了动作一般望了望俘敦,俘敦心中一紧,猛然悟到什么,狂喊了一句,“不要——”身子向前,被鴒歌紧紧抱住。
羲煌手起刀落,比肩头颅飞出,一时矢箭如蝗,在渡口未能撤出的蚁人纷纷倒在血泊之中。羲煌的泪不觉溢出,化为漫天刺眼的红,缓缓归于黯淡。
如同一声晴天霹雳,俘敦脑子一片空白。鴒歌死死抱住他的身子,不敢做丝毫的松懈。
“你为蚁人,我为徙族,我们终不能相守。”
一年前他残忍地对她说,那时,她只知道哭。可如今,就连这倔强任性的话,他也无从相告。羲煌的身上密密麻麻中了十余箭,静静地躺在比肩尸骸边,她追随她的族人死得那样安详。俘敦如一尊石像,噙了眼泪看她,他们相距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可这短短数步,咫尺天涯。
他的脑里只是麻木,从未有一刻如此平静。这二十多年来,他烦躁地于这乱世求生,如今竟在爱人离去时,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轻松。蚁人寿命不过短短四十年,皇亲因为所食蚁人往生十年后幻化而成的精华,寿命可达百年。但这一特权在普通蚁人中却是被严令禁止的。俘敦心中明白,他们没有将来,纵然相守二十年,他们的后人……
通天阁的藏书博大精深,种类庞杂。俘敦因境遇之别,远比晏战更明白生育之事,他心中本就忐忑。
如此倒也是种解脱。
那将奴统帅眼见特使抱着那俘敦一动不动,心中窃笑,这女孩儿毕竟长大了。于是挥手责令大军渡过清江,继续追赶那逃走的蚁皇和蝠人。临行时回头,却看见二人的身影立于黄澄澄的清江岸边,说不出的凄凉。
……
俘敦远没有鴒歌想像的那样激动,她不觉松开了手。受辱十年,俘敦哥哥对他的主子也算仁至义尽了。她吁出一口长气,仍是紧紧盯着他的面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神情。
十年不见,她的俘敦哥哥已长成一个英武挺拔的男子,但他的面色却平静得令人窒息。他走到羲煌身边,俯身将她身上的箭簇拔去,脱下长衫盖在她的身上。他定定看着她的脸,许久,伸手替她拂去面上的尘土,动作轻柔。
鴒歌也不言语,只是盯着他。
她到底属于她的族人,俘敦心一横,将她身子抱离她死去的同伴身边。她生是他们的人,死便应与他,一个徙人呆在一起。这是她希望的,他知道。他抱着羲煌的尸身缓缓起身。
鴒歌不解,呆呆地看着这一生一死的二人。许久,林子里有细微的马蹄之声,俘敦听闻,回身看鴒歌。
“是晏战哥哥,”鴒歌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将他击昏了,让马儿载着他在林子里瞎逛。”
俘敦嘴角冷笑,“你倒想得周全。”
鴒歌微微一笑,“我原本只想救你,如今你无恙,也算我没有白花心思。”
俘敦不言,低头看看怀中的羲煌,沿清江河岸直走,登上一处高崖,脚下江水奔腾,一时滚浪滔天。
鴒歌怔怔地跟在身后,“俘敦哥哥,你要去哪儿?”
俘敦抱着羲煌仰首看看天边的红日,微微一笑,“记史总说,那天边的太阳,日复一新,以前我不觉得,如今再看倒真象她说的那样。”
鴒歌举目远望,那滔滔的江水托了那圆日映在玄远的天边。
“你将我脖上的蟒齿尖牙取下。”
鴒歌不解,看了他片刻,伸手取下他们儿时结拜的信物。
“将它交给晏战。”
“为什么?”
俘敦不答,继续道:“你得向我发誓。”
“什么?”
“此后与晏战不离不弃,一步也不能离开。”
鴒歌点点头,心中疑惑更甚,“可是……”
“向我发誓。”俘敦面色凝重,鴒歌一愣,不觉出声道:“是,我发誓,从此与晏战哥哥不离不弃。”
俘敦面色一松,淡淡笑了,“你去把晏战唤醒,我有话跟他说。”
鴒歌怔忪半晌。
“去吧,”俘敦嘴角轻扬,“我在这里等着你。”
鴒歌疑惑了半晌,转身,未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却见俘敦抱着羲煌跳下悬崖……她身子一颤,猛然一个机灵,飞奔上前……
滚滚清江卷了俘敦与羲煌,消逝得无影无踪。
鴒歌愕然呆住。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