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敦一怔,羲煌继续道:“可见,灵魂之说根本不可信。”
“但是灵魂永生不灭……”
“那只是人类对故去亲人的一种美好愿望而已。”
“是吗?”俘敦问晏战,“你也这么认为?”
晏战摇摇头,不确定地回答:“我不知道。”
羲煌很爱争辩,比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人类既然会死何以要生?万物繁杂何以共生?既然共生又为什么自相残杀?生命为什么可以繁衍生息?为什么可以快乐也可以悲伤?
………
擎天被她问的头痛。
“你的问题就象天上的繁星,何时才有穷尽?”
俘敦站在一旁,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擎天大怒,指着他,“你,过来。”
俘敦肃然,默默上前。
擎天严厉训道:
“作为对你目无尊长的惩罚,你必须将通天阁的书抱出去凉晒,一本也不能漏掉!”
羲煌吐吐舌头。
通天阁藏书百万,这样凉晒,不知要晒到何年何月?
还好晏战与俘敦交情甚笃,自觉自愿地帮他。不久,羲煌也加入。
以后的几年,三人一见天好,便攀上通天阁的竹制书架,将书抱出,找一空地儿一字排开。因为书籍年代久远,大多用羊皮粗麻裁制,许多书页霉湿粘和,晏战他们不得不一页一页小心翻开,长此以往,倒把大部分书籍看了个遍。
擎天每有空余便授于剑术强身健体。
一晃十年,三人长成健康壮硕的青年。尤其是羲煌,出落得亭亭玉立。很难相信,她幼年时曾浑身粘满黏液等待蜕变成人。但在晏战和俘敦的眼里,幼蛹永远是幼蛹,即使有一天成为美丽的蝴蝶,丑陋的童年仍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更何况,那只是在皮鞭阴影下,不得不与之相伴,待她长大。她最多只能算作他们精心饲养的宠物,但这宠物却一跃成为他们的少主,其智慧与德行还远在他们之上,晏战二人对她的厌恶可想而知。
这一日,羲煌如往常那般协助擎天抄录经卷,晏战二人做完当天的功课,便抱着书籍去通天阁后围草地上晾晒,这里可躲开通天阁正面广场上的士兵岗哨,自在清静,二人甚是喜欢。羲煌每有空闲也会过来帮忙。此时,阳光灿烂,俘敦摆开一地的经卷,仰面躺在上面,眯着眼笑道:“虽说还是个奴隶,但这里的日子可比我们在林子里舒服多了。”说着张开手,伸了个懒腰,忽然念及阿果,心下微微叹了口气。“晏战,你说……阿果到底死了没?”
晏战猛然一愣,心似被人剜割,“我不知道。”
俘敦沉默半晌,嘴角轻扬,淡淡道:“就算死了,也没什么,早日解脱而已。”
晏战低头翻弄手中的经卷书籍,不再言语。其实,俘敦是对的,虽说他们眼下日子好过了,可谁知道将来会怎样?生死祸福,全凭羲煌一句话,她是他们的少主,放他们自由近乎奢谈。一念至此,心下不禁黯然。须臾,风起,拂了经卷书页哗啦啦一片脆响,倒似将二人卷入一片书的海洋。
一张薄绢迎风飞舞,在空中轻飘飘一荡,忽然遮了晏战的双目。晏战伸手取下,却见那薄绢上绘了一个古怪的木制模型,如同一只展开双翼的蝙蝠,薄绢下密密麻麻写有许多细小的注解,都是这模型各部件的尺寸,和榫头开槽的形态。晏战看了许久,猛然记起儿时将奴攻打虬城时,他便看见过这样的装置,当时将奴乘着它顺利杀入虬城,为攻城的同胞打开了城门。他心中大喜,急忙叫俘敦来看。
那俘敦懒洋洋地睡在地上,半梦半醒道:“什么事啊!用得着这么一惊一乍吗?”
晏战将薄绢拿到他眼前展开,“我曾见过这样的装置,”于是将虬城一役说与俘敦,俘敦噌地一下从地上坐起,兴奋莫名。“你可记清楚了?”
晏战沉吟半晌,点点头。
“时间太久了,那时我还很小,不过我敢确定,将奴当时用的就是这样的木制蝠翼,那翼可载人,从高空滑向虬城,如同天兵天将,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将虬城攻陷了。”
俘敦心下欢喜,也道:“我也听说过虬城被攻破的传闻,不想,那场战役竟是这样打的。以前虬族大将军联纵抗击骁人,军队中就有蝠人,当时也如同天兵天将,可让联纵大军开眼了。”
“蝠人?”
“是呀,这些蝠人大多为女子,一直被江湖视为妖人。大将军力排众议,收编蝠人入伍,她们在抗击骁人的战役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晏战心中一凛,“这将奴果真厉害,竟能想法子造了木制的蝠人?”
“什么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二人一怔,闻声回头,却见羲煌立于身后。此时,羲煌着一身素色长衫,蛾眉阔扫,鬓边一朵雏菊,忖得整张脸清丽出尘。
“不是将奴厉害,是工族,”她含笑说道:“工族车木技艺巧夺天工,举世无双,可惜却沦落骁城为奴。当时蝠人第一次参战,骁王见了便强令工族造出这木制蝠翼,要和蝠人一决雌雄。后来联纵失败,有散逃的联纵士兵凭记忆画出了此图,却不全……据他说,联纵内部早已掌握了这木制蝠翼的制作工艺,因为大将军被驱逐出宗庙一事,颇不和这些工匠的心思,他们便毁了这装置和工艺图,隐匿江湖。”
“可大将军为何会被驱逐出宗庙?”俘敦问。
晏战不觉抬头盯着羲煌,这个问题也在他心中辗转了千遍。虽说第一次听说此事时,他还很小,但模模糊糊的记忆是伴着这个疑问烙进了他的脑中。
羲煌摇摇头,“此事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江湖传闻说大将军被他的二公子连累,联纵大军有数万的将士不明不白死在了营中。”
晏战二人面面相觑。
“但我想……”羲煌继续道:“这联纵抗骁,将士百万,分了数营扎在骁城援邦和虬城这一带,彼此遥相呼应,怎会就这样悄悄死掉一个营的将士,却无人知晓?”
晏战沉吟,儿时一些片断交替出现在他脑中,但一时又记不分明,毕竟时间隔得太久,他当时年幼。
羲煌轻叹,“这联纵内部的事原与我蚁人无关,但骁人骁勇,近来觊觎我蚁城屡次来犯,亏了我们地下堡垒众多,暗道错综复杂,他们见拣不了便宜,这才撤军。”
晏战俘敦彼此互望一眼,他二人之所以入蚁城为奴,便是因为蚁人与将奴的一番混战。不过晏战心中却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也要造出那薄绢上的木制蝠翼,和俘敦一道飞离此地。他转头看着俘敦,俘敦双眼晶亮,神色振奋,显然与他一般的心思。二人相视一笑,回到居处后,便悄悄商议这制作木制蝠翼一事。
“图形的绘制,倒不难,我儿时见过,只是……”
“只是什么?”
“木料哪里来?”
俘敦嘿嘿一笑,“这有何难?通天阁有的是。”
晏战一愣,“你是说……那木制书架?”
俘敦点点头,拍拍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画图制作我也许不行,但这拆卸,破坏,我本事一流!”
晏战呵呵傻笑,顿了片刻道:“哦,对了,还有工具,我对车木技艺一窍不通。”
俘敦沉吟半晌忽然大叹一声,笑道:“何须我们亲自动手,蚁城不是有个车木作坊?”
晏战一吓,恐慌莫名,“那是皇宫专用的,我们怎好去劳烦他们,闹不好……”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划,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俘敦哈哈大笑:“你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傻起来跟猪一样,我们将木制蝠翼拆了,画好零部件,标上尺寸,让他们照了样子做,我们拿回来自己拼接。”
晏战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当下拿出那薄绢仔细研究,看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以防万一,我还是用匕首划了干柴自己制作一个小的,真的能飞上天了,再去作坊不迟。”
俘敦点点头,“这几日,我便想办法将更换书架的差事揽下来。”
他二人计议妥当,便分头行事。
次日,晏战做完功课便直接去通天阁翻看有关术算以及车木技艺的书籍,俘敦一人抱了书自去晾晒。擎天与羲煌如往常那般抄录史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