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茂陵疫情来势汹汹,不出数日便已波及周围县城,大有威胁京城之势。容家松年堂的药只能控制一时病情,却无法根治伤寒。汉武帝先后派出了数位侍医前往茂陵,皆是束手无策。太医令丞袁黎临危受命,与容云鹤一起留守茂陵控制疫情蔓延。茂陵百姓不得随意离开茂陵,违者以抗旨罪处以极刑。
长安戒严,百姓不得随意前往茂陵。而城外的百姓也不得随意进入长安城。一时之间,街头巷议、人心惶惶。
当日南清王送容玉到茂陵之后,受容云鹤之拖,将容玉送回长安城内。容玉自然不肯,便被容云鹤直接敲晕了送到了南清王的马车里。本以为会一帆风顺,谁知马车刚出茂陵不久,便遇上了霍去病。霍小爷二话不说便要将昏迷的容玉带走,南清王自是不肯,一来二去,暴脾气的霍小爷便动了手,这厢不用南清王出手,丹砂自会应付,可也抵不住霍小爷这玩儿命的打法。一来二去,倒是把昏迷中的容玉给惊醒了。
容玉不顾南清王的阻拦,直接便跳下了马车……
“九儿妹妹要去哪里?”见到容玉,霍去病也顾不得跟丹砂继续打了。
“茂陵!”容玉冷睨了一眼霍去病,头也不回地往茂陵方向而去。
“九儿妹妹,我送你去!”霍去病忙扯着嗓子喊道。
容玉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盯着霍去病半晌,狐疑地反问道:“你不阻我?”
“为何要阻妹妹?”
“你不怕那伤寒疫症?”容玉换了个问法。
“哼!”霍去病冷哼道:“匈奴人的铁骑我都不怕,会怕一个小小的伤寒?”说着又不忘表忠心一番:“九儿妹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别说是没影没形的伤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蹙一下眉头!”
“好!我信你!”容玉瞬间展颜,目光坚定地朝霍去病伸出了一只手。
霍去病催马上前,一个潇洒利落的俯身,长臂一伸一收之间,已将容玉稳稳地捞进怀中,然后一扬马鞭“驾!”一声,头也不回地策马朝茂陵而去……
望着那马蹄踏雪、碎雪飞溅,刘庸浩如烟海的眸子一片幽深。
“王主可要去追?”
“追上又如何?她心不在此,强求无意!”说着落下了车帘,隔绝了外面那两人一马、鲜衣璧人的身影,也隔绝了丹砂探究的目光,只留下两个沾染了雪夜清寒的字:“回去!”
平阳长公主府,飞花小筑内,曹襄百无聊奈地与一众好友煮酒谈天。自上次因千寻崖一事被皇帝禁了足,直到最近才解禁。
平阳长公主见儿子整日郁郁寡欢,便下帖子邀请了一些世家公子前来陪他煮酒谈天观细雪。
燕泥小灶青铜爵,银丝炭火绢纱扇,画梁雕栋前细雪翻飞,楠木窗棂后暖意融融……
再好的景色,再美的醇酒,失了赏景的心情、喝酒的心情,便没了趣味。
这不,曹襄听着众人高谈阔论,仍然提不起精神。他们说的那些无非是章台街新来了什么样的绝色美人,长安城兴起了一种以前没有的博戏,要不然就是哪个长史家的姬侍被主母惩戒投了河,哪个御史又参了哪个诸侯王阴私之事,诸如此类云云。
“哎!你们听说了没,那个齐国是真要被灭了!”
“可不是!那齐王看着就是个胆小的,可你说他胆小吧,却又色胆包天去跟自己的阿姊秽乱宫廷,被主父偃一吓,就自尽了,这样的人倒是死了早好!”
“其实也不全怪齐王,主父偃那人太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揪出齐王不就是因为齐王不愿娶他的女儿吗?这样公报私仇,迟早会遭报应的!”说话的是丞相薛泽的儿子薛青,他的名声历来与江梁不相上下。只是比起那江梁,薛青虽不学无术、又喜走马章台,却因家教使然不会去做那大奸大恶、杀人放火、欺男霸女之事,所以大多数人讨厌江梁却是愿意与薛青结交的。
薛青口中的主父偃曾被皇帝派到齐国做丞相,揭露了齐王与其亲阿姊的荒淫之事,逼得齐王自尽。
说起这位主父偃,还真是大汉朝的一奇葩人物。他本是齐国人,出身平寒,自幼学习长短纵横之术,后学《易》、《春秋》和百家之言,却又受到儒生排挤。在齐国待不下去了就开始游历诸国。在遇到汉武帝之前,主父偃的人生就是一出胸有鸿鹄之志却屡遭排挤、陷害、郁郁不得志的苦难旅程。遇到汉武帝后,得到重用,飞黄腾达,从此便开启了他一雪前耻、耀武扬威的“显赫人生”。他以汉武帝谋臣的身份参与了许多重大的历史决策,对西汉历史的走向可谓是有一定的影响。他主张“大一统”,提出“推恩令”,这些都对汉武帝加强皇权统治有着重要的作用。
但是主父偃为人极为刻薄、倒行逆施、睚眦必报,凡是被他盯上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主父偃文笔很厉害,辩才无双,通常他想要告发一个人就会告到你生无可恋的地步,故而许多人都很怕他。
从主父偃的发达以后,就一直在仇富的这条路上勇往直前,揭发燕王,燕王被灭了国,揭发齐王,齐王也要被灭国。所以说不光官员怕他,连诸侯王各个都怕他。先前他揭发齐王的事,不过是因为他想让齐王娶自己的女儿,齐王不愿意,于是心生怨恨。可是人家王太后当初也曾动过心思想把外孙女修成遗姬嫁给齐王来着,虽然没成,人家也没怎么要杀要打的呀,偏偏你主父偃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齐王也真是怂的!”薛青突然看向独自品酒的修成子仲,道:“子仲兄,幸好你妹妹没有嫁到齐国去,否则岂不是要被主父偃害得当寡妇?”在座的人闻言皆哈哈哈大笑起来,都是贵族圈子里的人,当初王太后想要将修成遗姬嫁给齐王的事情本就不是秘密。只怪当初王太后身边去促成这件事的宦者徐甲是个张扬的,人还没去齐国,事情都已经传的勋贵圈子里人尽皆知了,否则,那主父偃也不会去赶这趟儿、把自己的女儿也推销给徐甲让他一并说给齐王。
“哼!”修成子仲却是一脸鄙夷道:“此言差矣,若是我修成君府的女公子当真嫁去了齐国,那齐王哪还有胆子私通?又怎会被主父偃抓住把柄,弄得身死国灭?”
修成子仲话音落,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状似恍然道:“子仲兄所言甚是!遗姬女公子巾帼不让须眉,别说齐王是个胆小的,就算他是个胆大的,遗姬女公子也定能降得住他!”那人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修成遗姬是个悍妇吗?
这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适时附和道:“如此说来,家有悍妻倒未必是件坏事!”
按理说,众人议论自家妹妹,作为兄长,修成子仲定是要管上一管的。偏生他此时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喝酒赏景,仿佛众人口中说的人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对了,你们听说了没?那主父偃前脚去了齐国,后脚赵王便到陛下面前告发他了!”突然,一位身材瘦小的弱冠公子颇为神秘地道出了一件事。
众人皆认得这弱冠公子正是祁王妃的幼弟,王太后的亲侄子,已故盖侯王信的嫡子、现任盖侯王充耳,她娶的是汉武帝的女儿鄂邑公主。据说王太后非常宠爱这位娘家的亲侄子,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已故盖侯王信是王太后的亲兄长,是他娘家最有力的依靠,他宠王充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否则她也不会让汉武帝下旨将公主赐给他为妻。虽然鄂邑公主并不得宠,还是个奴婢生的,可到底是在当年的皇后陈阿娇身边教养了几年,又是正牌的公主,也不算辱没了王充耳。
既然王充耳说赵王到皇帝面前告发了主父偃,凭他在太后面前的恩宠,知道这些消息也不足为怪。
“赵王?他告主父偃什么?”有人好奇问道。
“一告他收受诸侯财物,二告他谋害齐王!”王充耳回答道:“都是铁证如山,主父偃这回怕是难逃一劫了!”
王充耳话音一落,立刻便有人朝角落里一位安静听众人讲话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问道:“张安世,你可从你父亲那里听到什么动静没?”
被叫做张安世的少年本是在角落里怡然自得,乍被人问起,面色有些木讷道:“什……什么消息?”
众人见他那小心翼翼又手足无措的样子,不觉一阵好笑。却是修成子仲难得好心地解释道:“他们是问你,廷尉府可有什么风声传出?关于主父偃的?”
张安世起身向众人行了一礼,才道:“父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议论公事,所以未曾听闻什么?”
他话未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其间有人大笑道:“你父亲不说,难道你不会偷听呀?真是个榆木脑袋!”
张安世被众人一笑,立刻便涨红了脸……
大家心中纷纷诽谤:这廷尉张汤是个利害之人,怎生出这么个木讷呆愣的儿子,果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小心隔墙有耳!”曹襄不辨心绪的声音传来,众人立马住了嘴。今日说的都是朝廷辛秘,若是被绣衣使的耳目听去了,那还不得惹祸上身?
也不知是谁赶紧转了话题,说起茂陵伤寒疫情,又说容家如何如何深明大义,倾力救治流民,连容二公子都暂缓了去虎贲营,一心在茂陵疫区帮忙……
似乎一直在赏景的曹襄本来也没有仔细听众人说什么,可是突然有人提到容家玉儿,曹襄不禁一愣,随即从远处的景物回神,看着那说话之人,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容家玉儿怎么了?”
那人被曹襄横眉冷对地一问,脑子瞬间慢了半拍,突然想起千菊宴上眼前这位平阳侯与容家女公子的闲话来,心下一咯噔,懊恼起自己的口无遮拦,说出的话也有些结巴:“容……容家女公子和霍小爷一起去了茂陵……如今……如今茂陵疫情加重,他们……他们皆被困在茂陵,出不来了!”
“什么叫出不来了?”曹襄厉声吼道。
“陛下……陛下下旨派北军围了茂陵,若是……若是七日之内,疫情没有缓解,就……就要……”
“就要如何?”曹襄蹭的站起身来,逼近那人。
“就……就要将所有感染伤寒疫症的人……烧……烧了!”被曹襄凌厉的眼神一吓,那人一副叫苦不迭的样子。曹襄的眼神太过可怕,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旁的修成子仲朝那人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本来嘛!曹襄被禁足在府中月余,平阳长公主又刻意封锁了外面的消息,这些人来的时候平阳长公主都事先打过招呼的,说话要三思!这下可好,话匣子打开收不住了,惹了这祖宗!别以为他就比霍去病好惹,论其浑来,他浑不过霍去病,可若论起狠来,这位绝对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在那人被曹襄盯得快要尿裤子了,忽然见曹襄脚步一转,风也似地冲出了飞花小筑……
望着曹襄片刻便奔出了九曲回廊,修成子仲眸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