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桃花林之隔的姬家温泉别院,姬南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容云鹤一行人,虽然面上倒是镇定,但毕竟曾在容云鹤手里吃过亏,自然知道这位温文尔雅的容家大公子绝非谦谦君子,耍起手段、斗起狠来恐怕与自家君侯也不遑多让。上次自己因为给容家女公子送了一瓶药便被这大公子神不知过不觉地捉了去,还被那般狼狈地扔回到了姬相府门口,害得自己一世英名尽毁,被府中侍卫笑话了好长一段时日。如今看着容云鹤笑容缱绻地站在自己面前,姬南竟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可好歹自己也是君侯身边的人,怎么也不能丢了自家君侯的脸。如此想着,姬南再次挺直了腰杆,向容云鹤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道:“实不相瞒,我家君侯今日里受了风寒,早已歇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容云鹤状似诧异道:“可严重?容某前几日还见姬相神清气爽,今日里便这般倒下了,真真儿是病来如山倒!”
姬南在听到容云鹤那句“病来如山倒!”的感慨时,嘴角不觉一抽,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下容大公子的疑问:“容大公子所言甚是!我家君侯素来清心寡欲,却独独钟爱一朵绝崖峭壁的虞美人。今日里,风雪太甚,我家君侯实在放心不下便亲自去瞧那朵虞美人,谁料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将我家君侯心爱之花给摘了,君侯怒火攻心,再加上受了风寒,便一病不起了!哪里料到容大公子今日来访!”
容云鹤似是对姬南所说之事极为感兴趣,随即问道:“既是姬相钟爱之花,为何不早日摘了回来?”
姬南叹了一口气,道:“容大公子有所不知,这朵虞美人甚是奇怪,一到温暖安逸之地便养不住,偏生要在经纬天地、悬崖峭壁之间方能绽放!”
容云鹤眸光一滞,刚要再问,便见有侍卫急急而来,在姬南耳边一阵耳语,眼见着姬南眸光变了几变。
“容大公子见谅,我家君侯实在是不方便见客,姬南此刻有要事要处理,若是容大公子不嫌弃,请在别院中住下,等到雪停了再走不迟!”姬南朝容云鹤一拱手,客套道。
容云鹤却是嘴角轻扬,笑得别有深意,这姬蕴身边的小随扈倒是有趣得紧,连下逐客令都这般有趣,自己何时说过要走了?如此想着,便微一颔首说道:“那容某便叨扰了!”
姬南面色一怔,倒是不曾想容云鹤竟真的要留下来,那君侯还不得扒了自个儿的皮?这可如何是好?可是一想到刚才侍卫的话,便不及多想,叫了几个人过来安顿容云鹤主仆一行人,自己则是急匆匆地往别院中的后山赶去。
看着姬南匆匆离去的身影,容云鹤不禁微微弯起了唇角。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一个黑影闪进了容云鹤住的房间。
“回大公子的话,姬相此刻在后山,只是守卫森严,属下等不敢贸然行事!”
后山?寒潭?容云鹤手指轻轻敲击着花梨木桌面,突然手指一顿,眼中一抹了然,姬蕴身上的胭脂醉?
见自家主人沉思,那黑衣属下继续道:“还有一事要禀大公子,荥阳郑氏长房嫡长孙郑默白此刻也在这别院之中!”
“哦?”容云鹤拖长了尾音,凝在嘴角的笑意无端染了几分清寒……
而与此同时的后山寒潭之中,姬蕴不着寸缕泡在寒潭之中,眼睛半阖,脑袋向后仰着靠在潭池边上的石壁上。纵然寒潭之中的水冰冷刺骨,可姬蕴的脸色竟然还是红得诡异。
寒潭边丈许远的地方跪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精神矍铄却神情焦急。
姬南进来,看了一眼老者,心中了然,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姬蕴身边,蹲下身子,也不说话,似是在等着姬蕴开口。
良久,才听见姬蕴沙哑地厉害的声音传来:“容云鹤住下了?”
姬南似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姬蕴,不及回话,便又听姬蕴道:“你要是拦得住他,倒是奇了!”
“既然君侯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让姬南去?”姬南有些不解。
姬蕴闭目养神,过了半刻中才缓缓开口,却是问道:“本相让你说的话,可都说了?”
姬南恭敬回道:“一字不差,全都说了!”
姬蕴不再言语,乍一看上去全然一副享受沐浴的慵懒闲适,但是那越来越红的脸色以及只露出水面半截的脖颈上的青筋暴突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危险。想起方才侍卫在自己耳边的几句低语,又看了看跪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朝自己点点头的老者,姬南不疑有他,猛地朝姬蕴磕头道:“请君侯准姬南带人过来!”
姬南口中所说的“带人过来”,姬蕴岂有不知是何意思?只冷哼道:“你倒是越发胆大了!”
“君侯,这胭脂醉非寻常媚药,若不及时与女子……与女子同房,阴阳调和,君侯恐怕凶多吉少!”
姬蕴嘴角轻扬,却仍是半阖着眼靠着池壁,口中喃喃自语:“阴阳调和?”
姬南以为姬蕴想通了,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为君侯解毒的女子已经备下了,皆是身家清白的处子,君侯……”姬南话未说完便见姬蕴突然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住口。
随即又见姬蕴眸子微张,看向一直跪在不远处的老者,突然问道:“阴年阴月阴时阴日的女子?”
那老者点头:“正是,阴年阴月阴时阴日出生的女子八字全阴,其血正好可解君侯所中之毒。君侯八字全阳之身,胭脂醉入体,若非八字全阴女子之血,便只能与其他女子同房方可解毒。君侯中毒一日,毒已入脏腑,这寒潭也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若过了今晚毒尚未解,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力回天,望请君侯三思!”
“君侯,唐先生的医术独步天下,既然连他都如此说,还请君侯早做决断!”姬南猛然朝姬蕴再磕了一个头道。纵然知道姬蕴的禁忌便是女人,这些年来,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从未有一人近了君侯的身。就连那如意姑娘,一旦触了君侯的底线,不照样被送得远远儿的,恐怕今生今世都再难见到君侯一面了。不对,似乎还有一人……容家女公子……姬南猛然间想起容玉曾与姬蕴同乘一辆马车……这普天之下,唯一让姬蕴破了例的便是这位容家女公子……可容家女公子再好,也解不了君侯现下的燃眉之急!就算容家女公子现在此处,那样娇嫩如花蕊儿般的人儿,君侯如何下的去手,就算君侯当真下的去手,容家女公子的身份,君侯难道不要顾忌一下?一想到容玉的身份,姬南面前立时便浮现出了容云鹤那张笑里藏刀的俊脸来,禁不住浑身一个哆嗦……
而此时,姬蕴双眸微狭,眸中暗流翻涌,却只是一瞬,眸光从姬南身上移到了那位被称作“唐先生”的老者身上,顿了半刻钟,直到唐先生额头有点点细汗渗出,姬蕴这才满意地转过了头,重新闭上眼睛,淡淡地说:“倒真是难为了他的一番苦心!”
本来已经一身冷汗的唐先生在听闻姬蕴那句话时,不自觉浑身便是一个激灵,他居然都知道?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少年丞相?老家主又何曾看清过?这对祖孙也真是有趣的紧,十几年如一日的明争暗斗,生死较量,却又彼此相护,难离难弃。老家主明明心里最看重眼前这位,当年本是确定了他为姬家接班人,却偏偏又为他培养了一大批不死不休的争位者。好不容易这位以雷霆手段铲除了所有的障碍,登上家主之位,而老家主似乎并不消停,又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一大堆隔了不知几辈子的表兄弟姊妹来,时不时来给这位年轻的家主添个堵。无论是商场、战场还是情场,老家主似乎铁了心地要在这位的人生轨迹里用尽力气证明自己的存在。而眼前这位似乎也并不觉得恼火,一来二去,三番五次,七七八八,也应付地是得心应手、志满意得。祖孙俩在这种猫捉老鼠、见招拆招的游戏里乐此不疲,可苦煞了夹在中间的一众跑腿儿的。自己便是最深受其害的那一个,堂堂唐门医仙第十八代传人唐无极,本来在姬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却是三不五时地被老爷子派到眼前这位身边。在这位眼里,自己脑门儿上便是贴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老爷细作!”可想而知能有什么好脸色?可偏偏,就算没有好脸色,还得随时准备着用自个儿这张老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还不算,还要时时刻刻冒着被这位冲冠一怒摘脑袋的危险。而在老头子那里,自己俨然就是一根墙头草,自己不仅要时不时忍受老头子的几句冷飕飕的嘲讽,还要隔三差五地指天跪地表忠心。自己容易吗?当个医匠当成这样,也真真儿是丢脸丢到了祖师爷那儿去了。也难怪,自己不满五十便生出了这一头华发,哎!!!
唐无极这厢心思翻涌之际,突然听得姬蕴懒洋洋地说了一句:“既如此,便都叫了进来吧!”
唐无极闻言一噎,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瞬间便撑着地面咳嗽起来。都叫进来?那可是二十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位倒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怕累死!
而与唐无极的反应截然不同的是一直跪在姬蕴身边的姬南,这厢好,君侯有救了!虽说那二十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老家主挑了送来的,可姬南也大概扫过一眼,都是仙女儿一般的人物,还有两个竟然……不过,既然是老家主挑的,左右不会害了自家君侯。全都叫进来让君侯挑挑也好。于是姬南欢天喜地地起身朝自家君侯行了礼,准备出去叫人进来,临走之时还不忘将仍在呛着的唐无极连拉带扯地给拽走,这老家伙,他杵在这儿算什么!
不出片刻,一众打扮得花花绿绿、轻纱软缎裹身的女子便被送进了姬蕴的寒潭山洞。而等在山洞外小亭子里的姬南一脸喜不自胜,看得一旁的唐无极很是着急,闷闷地出口道:“你确定君侯他……”唐无极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一张老脸,斟酌半晌才又道:“那二十个姑娘不会要了君侯的命?”
“唐先生说什么呢!”姬南不以为意道:“您当我家君侯是什么人?总得好生挑挑,选个自个儿满意的不是?这种事情,虽是不得已为之,却也是要讲究个相看对眼的!”
“说得跟你很在行似的!”唐无极上下左右快速扫了一圈姬南,又继续道:“你该是跟你家君侯一样,还是个小童子吧?”虽是问话,却明显是肯定的语气。
姬南脸一红,昂首挺胸地睨了一眼唐无极:“那又怎样?我家君侯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沉湎于软红帐、女儿乡,要以家国天下为重!再说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家君侯还说了,琴瑟和鸣之事,非那心意相通、执手白头之人不可与之共!”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姬南假装咳嗽了两声,又才接着说:“当然了,凡是皆有例外,今日之事,事急从权……”
“罢了罢了,老夫也不过是担心君侯的身子,怎就惹得你如此聒噪!”姬南话音未落,便被唐无极不耐烦地打断了。
姬南本欲再说什么,便听见唐无极道:“这都进去一刻钟了,怎么也没有被打发出来的?莫不是全都被君侯留下了?”
姬南立时望了望山洞的方向,又望了望兀自疑惑的唐无极……四目相对的两人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脸惊悚的表情,自家君侯,莫不是真的将那二十个姑娘全都留下了?
这两人在外面脑洞大开之际,此时的寒潭山洞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二十位妖娆多姿的美人儿一字排开,垂手而立于寒潭边上。而自从进了这寒潭,一众女子一直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站着,未曾等到那泡在寒潭之中的男子开口,谁也不敢擅自抬头去瞧。纵然心中忐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却也莫名地带了几分期待,虽然来之前便知是为解毒而来,可是那风采绝绝的南越姬相、杀伐果断的姬家家主,哪个女子不动心?
姬蕴慵懒地靠着石壁,还是之前姬南离开时的姿势,自从这些女子带着一阵阵香风款款进来,姬蕴那双好看英气的剑眉便未曾舒展过。明明是二十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可看在他眼里却只有那掩都掩饰不住的嫌恶,连那股子在自己体内肆意游走的魅惑之毒也瞬间被压了下去。
“抬起头来!”就在众位美人以为眼前这位姬相不会开口之时,却听见姬蕴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的气息浅浅响在耳边。
一众美人立刻便调整了心神,缓缓抬头,以自己最美的姿态看向那寒潭之中的男子。只消那一眼,众女子皆是脸红着垂下了眼帘,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肤色奇白,眉目疏朗,鼻若悬胆,唇如涂脂。大半个身子都泡在寒潭之中,自胸以上的部分露在水面,一双有力的胳膊随意搭在潭壁伸出的石棱上,头微向后仰着,靠着冰冷的潭壁,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有许多晕开在身子两侧的水面,浮沉飘荡,煞是撩拨。额前一缕刘海不羁地垂于一侧眉目旁,平添了几分性感,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冷漠,而这冷漠之中偏生藏着最致命的诱惑。
姬蕴冷眼从一众女子身上扫过,突然眸子一缩,目光在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上盘旋辗转。似是情人般的注目让两个女子越发地红了脸,心也跟着噗咚噗咚跳个不停,似是要穿过那薄如蝉翼的纱衣蹦出来。
“呵!”半晌才从姬蕴嘴里吐出一个染了几分冷意的嗤笑,那两个女子一紧张,便齐齐地跪了下来,不约而同自荐枕席:“小女愿为君侯解毒!”
两个女子的动作立刻便引来了其他女子的不满,却碍于姬蕴的威慑不敢造次。
“哦?”姬蕴状似玩味地勾起了嘴角:“你二人可知要如何为本相解毒?”
两个女子的脸瞬间像是煮熟的虾子,却并不退缩,齐齐道了声:“小女知道!”
“不害怕么?”姬蕴唇边的冷意渐深。
只见那蓝衣女子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怯生生地望向姬蕴:“小女不怕,早就听闻君侯乃当世英雄,心中仰慕已久,能为君侯解毒,小女心甘情愿,望君侯成全!”说着便盈盈拜下。
见蓝衣女子占了先机,白衣女子也立时望向姬蕴,樱唇开合间,好听得似百灵鸟儿般的声音便静静流淌在山洞内:“小女也愿意为君侯解毒,望君侯成全!”
姬蕴眸中光影明灭,似是在打量眼前的两位美人,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眼中除了雾霭沉沉、冰寒深邃以外便再也不曾容下其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可偏偏便是这样的神情,越发地让人弥足深陷。看着眼前的两位美人美目流转、梨涡浅笑的样子,姬蕴突然之间便失了看戏的心情,只觉得那样好看的眼睛,这样动人心魄的梨涡长在这二人身上简直就是亵渎!
“那便让本相看看你们的能耐吧!”姬蕴轻启朱唇,语气淡淡,明明是是暧昧的话,被他说来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似的。
两个女子一愣,但随即便冷静下来,自己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解毒之事,何须扭捏!如此一想,便也顾不得许多了,缓缓脱了外衫,那魅惑的眼神极尽勾引,若是换做其他男子,怕是早就被勾去了魂魄。偏生眼前的男子仍旧是一副清淡从容的神情,看着女子的眼神冰冷地亦如这冒着丝丝寒气的寒潭,让人忍不住啰嗦起来……
眼看着脱去外衫的女子身材更为暴露,姬蕴却只是紧盯着那两双即将下到寒潭的玉足。就在那两双白嫩小巧的玉足即将触到寒潭之水的瞬间,姬蕴眸色一沉,杀机顿显,猛然间手臂一挥,从寒潭中掠起的水珠立时便成了杀人的利器,顺着指尖的力道银光乍现地飞射了出去。
“啊!”“啊!”两声惨烈的叫声同时响起,不过眨眼间,便见那脚尖都尚未入水的蓝衣女子和白衣女子齐齐地飞出了老远,撞上了山洞冰冷的石壁,再被巨大的反弹力给弹了回来,跌落在地上,瞬间没了气息,吓得一众女子冷汗涔涔。刚才还在羡慕和嫉妒的心情不过须臾便成了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头。
山洞外候着的姬南和唐无极翘首以盼中,终于看见山洞里有人出来,却是几个黑衣侍卫抬着一蓝一白两具尸体出来。而待看清两句尸体的样貌时,姬南不禁蹙起了眉头,为何是她们两个?然而不等他多想,便又有尸体从山洞里抬出,不出半个时辰,进去的二十个女子全都被或死或伤地抬了出来,皆是除了被突然的外力震断经脉或者因为猛然的撞击而受的外伤以外,再无其他伤痕……姬南本就蹙着的眉头越发地紧锁着,君侯竟是一个也瞧不上?那君侯的毒该如何是好?
姬南正纳闷间,突然感觉一股猛然而来的气流俯冲直下,刚回过神便见君侯那只名唤“子夜”的黑色海东青扑棱棱着翅膀从眼前掠过,不过眨眼便飞入了寒潭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