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闹腾之后,千菊宴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平阳长公主招呼着众人赏菊,香味袅绕中有侍女端上刚刚煮好的螃蟹,一时间,浓浓的美味和着菊香弥漫着宴会各个角落。在这个世代,螃蟹并不常见,许多人都是没有吃过的。众人只见各色精美的食用器具中盛放着铜钱大小的螃蟹,解开蟹盖,煮熟的蟹黄呈橘红色,看着这等美味,真正尝试着去吃的却是没有几个。
而容玉从一看见端上来的螃蟹之时便是两眼放光,子衿则是颇为熟练地为自家姑娘剥着螃蟹。此物虽小,但腹部洁白无泥,滋味鲜美,因其蟹黄异常丰厚,透过薄薄的蟹盖,呈现出一层紫色而得名曰紫蟹。吃着子衿剥好的蟹肉,容玉连眼角都盛满了笑意,这紫蟹的味道还是那么鲜美!
看着容玉吃得高兴,霍去病双眉紧锁,试探着问道:“你喜欢吃这个?”
“嗯!”容玉忙着吃的过程中还不忘给了霍去病一个肯定的反应。霍去病紧锁的眉头又深了几分,眸中光影明灭。
众人见容玉吃得这么高兴,便也学着子衿的模样剥蟹,蟹肉入口之时,方觉美味非常。就在众人享受着美味的时候,却听见平阳长公主朝众人道:“这紫蟹乃珍贵之物,各位能吃上这一口还得托楚王的福呢!”
姬南正在为主人剥蟹的手一顿,再看向自家主人,只见姬蕴脸上笑意温软,竟无半分惊奇之感,仿佛一切都早有预料。姬南一边剥着紫蟹,一边观察着自家主人的神色,但见姬蕴只是优雅地吃着他剥的蟹,仿佛沉浸在美味中似的眯起了眼。姬南心中疑惑,南越也产螃蟹,比这个头大的,美味的多了去了,怎也不见主人这般陶醉……
“这紫蟹莫不是楚王送来的?”嘴里还嚼着蟹肉的崔衍禁不住问道。
平阳长公主浅浅一笑,道:“这本是楚王进献给陛下的,后来听说吾要办这千菊宴,便专程差人千里迢迢运来,途中竟没有一只死了,倒是难为了楚王的一片诚心!”
平阳长公主话音未落,容玉正要再拿起蟹肉的手一顿,看了一眼子衿,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吃蟹。
曹襄和霍去病却是面色一凛,哼!好一个一片诚心!这千菊宴年年有,怎的从不见楚王送过什么紫蟹?偏生是今年!如此想着,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正埋头吃蟹的女子身上。
“难怪有人说,天下美食有十分,楚地便要占去八分,如此稀罕之物,试问京城也没几个人能有此口福,殊不知这样的美食在楚地却是稀松平常之物,据说连寻常百姓家也能日日吃上一口!”夏侯明霜神情倨傲,说出的话也让在场各位对这极品紫蟹刚要出口的溢美之词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夏侯翁主怎知楚地百姓就能日日吃上这紫蟹?难道你曾亲眼见之?”就在众人一片沉默之际,咽下一口肥美的蟹肉之后,容玉一双凤眼顾盼之间,脆生生的问道,不等夏侯明霜回答,随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曾亲眼见之,便莫要人云亦云!”
夏侯明霜冷哼一声:“你又怎知我不曾亲眼见之?”
容玉轻笑:“我虽不知夏侯翁主何出此言,但对于楚地百姓如何吃食,总归是比夏侯翁主知道的多那么一些!这紫蟹虽出自南楚,但是楚王培育这紫蟹却是为了进献陛下!如今,夏侯翁主托了陛下的福,承了楚王的情,却在这里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倒不知夏侯翁主意欲何为?”
夏侯明霜显然是被容玉一番话激怒,一道狠辣的视线落在容玉身上,语气也带着八分凌厉和嘲弄:“我说楚王又碍着容家女公子什么了?容家女公子先与那匈奴的左谷蠡王牵扯不清,后又与祁王世子纠缠,婚约刚解除便与平阳侯和霍小爷不避嫌言,如今又为那位风流无双的楚王与我为难,容家女公子当真是博爱!”
夏侯明霜话音落,在场不少人看向容玉的目光竟也带了鄙夷之色。女子最重名节,未出阁之前便与众多男子牵连,在这些自诩为大家闺秀的眼里,的确是为人所不齿。但是容玉是何人,又岂会在乎这些鼠目寸光之人的三言两语诋毁,只轻笑着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说话间,子衿已经又剥好了一只蟹,容玉粉唇微张,一口含住了子衿用竹筷夹过来的蟹肉,看得夏侯明霜心头一阵恼火。
然而容玉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并不等于有些人也不在乎。这不,一脸阴沉的霍去病向夏侯明霜射去一记冷眼:“她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要以为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要与你夏侯明霜一样,让人一见就生厌,恨不得离了你千里万里!”霍小爷这话可谓是狠毒,奈何夏侯明霜一介女儿家,如此被自己心仪的男子数落,心中自是伤的不轻,半晌才从牙缝间挤出一个不甘的“你!”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硬生生地被自己压抑住。
偏生这会子平阳侯还要来补刀:“楚王乃楚地之主,容家世代居楚地,维护王上也是忠义之举,你何故这番曲解容家女公子。再说,就算这天下美食都让楚地占去了又如何?南楚不照样还是大汉朝的天下?楚王难道不姓刘?进了未央宫不还得跪地呼一声‘君上’?你那般说话,莫说容家女公子,便是本侯听了也要斥责于你!”
偎着平阳长公主的刘瑶轻蹙了眉头,看了曹襄两眼,突然缓缓开口道:“平阳侯严重了!夏侯翁主不过是闺中娇弱,说话随性,自然不比你们这些男子思虑周全,若是因了她的几句戏言过多苛责,岂不是有失和美?”
“哼!”不等曹襄回答,霍去病便冷哼道:“阿姊此言差矣!若她真是闺中娇弱,便好生在闺中将息着,若连几句话都思虑不周全,那翁主的身份还留着有何益?幸而皇帝姨父圣明,今日她这番话若传到未央宫,阿姊可曾想过陛下会作何想?楚地百姓刚安生了几年,若因了她的几句思虑不周受了累及,又何其无辜?”霍去病一番话让刘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当年的七国之乱离现在也不过二十余年,参与叛乱的七国除了楚国另立新王之外,其余六国皆被废除。至于楚国何故未被废除,便要追溯到汉家历代天子对于楚元王刘交的敬慕之情。楚元王刘交乃高祖皇帝刘邦的同父异母弟,也是刘邦众多兄弟中与之感情最好的一个,一生追随刘邦,忠心不二。后世子孙中虽有刘戊参与了七国之乱,但是当时的汉景帝却并不忍心楚元王这一家族分支就此没落,于是在废除其他六国的同时独独留下了楚国,另立刘戊的同父异母兄弟刘礼为楚王,世称楚文王,历经楚安王刘道至如今的楚王刘注,已有三代。
虽然楚国犹存,但是金銮殿上的那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楚地。楚王刘注本是一个风流成性、喜怒无常的花花公子,理应让皇帝收起警惕之心,偏生他四年前突然遣散王宫三千美人,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就在皇帝以为他有不臣之心之时,他却抛下楚地民生大计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大兴土木,据说只为博美人一笑花三年时间建一座高台。本以为他到底还是个风流浪子之时,他却在楚地的一场瘟疫中力挽狂澜,救百姓于水火。就在金銮殿上那位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楚王的时候,他竟又张贴王榜在楚地广选秀女,竟然还为了一美人亲往西蜀,只为求一匹芙蓉锦。若说这天下有谁是汉宫这位九五至尊看不懂的,楚王刘注便是其中一个。
“看你们一个二个的,年纪轻轻,火气倒是不小!”平阳长公主敛去了眸中的深思,突然佯怒道:“本宫的千菊宴,倒成了你们斗嘴的地方了?想那楚王也是个爱吃爱玩之人,这些紫蟹虽珍贵,但是据闻他已将养殖之法进献给了陛下,还派出了一队人马北上选址,要将这美味之物在大汉朝广而推之。听闻现下已选中了泉州等地,不久之后,大汉朝的南北之地皆能吃上这美味的蟹肉了!”
听平阳长公主如此说,众人也不在此事上多想,此时,又有侍女鱼贯而出,端上各色美食,现场自又是一番和乐。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抽签献艺,往年的千菊宴也有此等节目,主要是年轻的公子姑娘们之间的才情切磋,其中也不乏借此扬名之辈。此外,这才艺切磋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些贵族的公子姑娘们大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能寻一个自己也满意的如意之人共度一生岂不更是美事一桩!因此但凡宴会,青年男女必是想尽法子去多了解周围门当户对又才情卓绝之人。
主位的平阳长公主拍了拍依偎自己而坐的刘瑶的一只手背,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曹襄身上,话却是对刘瑶说的:“你也不必忧心!你母后的意思,姑母心中有数!”
刘瑶自小长在深宫,那是何等的心思,平阳长公主话才刚出口她便领回了其中深意,心中虽波澜乍起,但面上却是一脸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偎着平阳长公主的身子越发紧了紧,螓首深埋进平阳长公主怀里,话也是仔细斟酌了几番才轻言细语地出口道:“姑母莫要取笑瑶儿了!以前是不知,如今知道了襄表兄心中有人,瑶儿便是……便是再有意,也会去和父皇母后禀明此事的。便是不能更亲近,他到底还是瑶儿的表兄,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刘瑶口中唤的不是“平阳侯”而是“襄表兄”,这其中的情谊平阳长公主焉能听不出来,她那一番话明里虽是退让,实则却是在给平阳长公主施压。自古天子的圣意岂是随意更改的,更何况刘瑶是汉武帝最疼爱的女儿,她倾心于曹襄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恐怕整个未央宫也都知道曹襄会是未来的驸马,这等事情岂是她去求皇上皇后几句就能了的,刘彻那样强势的皇帝又岂会让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
如此想着,平阳长公主心里顿觉一阵烦躁,淡淡说了句:“此事姑母自有主意!”
一旁的祁王妃将这对姑侄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番揣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到了她们这样的年纪,烦心的不过是儿女之事。平阳侯的事恐怕还有一番波澜,但自家儿子的婚事又何尝不是?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自己当日去容家商议要聘容玉为世子如夫人的事情来。当日一进容家门,所见之处皆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显赫。不似皇宫的白玉为砖金作堂,容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有缘故。看似寻常的梁柱斗拱细看之下皆有先秦的雕刻在上,就连一块看似普通的地砖竟然取自东海深海礁石,有些甚至嵌着因年代久远而沉淀深入的贝壳等物,饮茶的器具随意一件便是出自西周皇室之物,诸如此类所见尚乃管中窥豹。当时虽不曾见着容玉,但是光从容云鹤的谈吐气质便也能窥见一二,这样底蕴深厚的百年世家养出的女子又岂是平庸之辈,自己当时怎就信了那市井传言?如今见着了容玉,又看着自家儿子那番痴缠痛苦的眼神,祁王妃便恨不得时间退了回去,自己是说什么也不会去退了这婚约的。
祁王妃心思百折间,场中吟诗、作画、七弦琴,贵女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看得一众公子不亦乐乎。
“君侯可要用些吃食?”姬南接过姬蕴手中的酒樽,小心地问道。主人吃食没吃上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
姬蕴浅笑温软,突然问了一句:“你可知这紫蟹如何得之?”
姬南不明所以,摸了摸脑袋如实回道:“姬南不知!”
姬蕴目光深邃地看着场中的表演,幽幽道:“紫蟹都产在寒风凛冽的冬季,聚栖于河堤泥洞之中,须破冰掏捕。但这小家伙却又是极其敏感,稍有响动便会藏得更深,让人再难寻其踪迹,因此捕捞之人往往需在极其冰寒的泥洞之外一动不动地遵守整夜,待这小东西睡着了,趁虚而入,一举擒获,方可得知!”说到此处,姬蕴深眸之中似有流光拂过,半晌才又悠悠然叹了一句:“这楚王倒还真是费尽心机!”
姬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家主人的言外之意。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正在与霍去病说话的容玉,沉吟片刻,凑近了姬蕴,这才开口斟酌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临湘来人还等着君侯回话呢!长沙王近日开始咳血,恐就在这一两月了……未央宫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君侯可有交代要带回临湘?”
姬蕴目光仍然不深不浅地落在对面容玉身上,看不出情绪。半晌,就在姬南以为他不会有什么指示的时候却听他突然说了一句:“请长沙王即刻上表立王太子之事……遣南清王入京!”末了又极小声地补了一句:“南清王大婚之前,长沙王必须活着!”
姬南眸光一闪,似乎突然明白了主人此时要南清王进京的原因,于是点头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