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番射的过程与二番射基本相同,只是比射时有音乐伴奏。乐工演奏《诗经·召南》中的《驺虞》,乐曲的节拍,要演奏得均匀如一。
与二番射一样,有三耦比射。本来只是修成遗姬挑衅容玉的比试,最后硬是在霍去病的参合下两两分组,凑成了三耦,还改了规则,先是三耦比射,每组赢的一人出来,三人再来比射,最后决出一位胜者。有霍小爷这般黏着护着容玉,遗姬更是被霍小爷以一句“胜了你那组再来和九儿妹妹比!”绝了她一开始便要和容玉一组比射的念头,最后由霍去病与容玉为上耦。
哼!素来骄傲自负的修成遗姬自然也不在乎霍去病出的这些难题,如此一来倒也好,最后强强比射岂不是更见实力。霍去病非要与容玉一组本就有相护之嫌,若是容玉在与霍去病的比射中赢了,也只会被人说成是得霍小爷相让,没的落了下乘。
为了避嫌,遗姬本想与崔衍一组,偏生被祁王世子一番挤兑,最后自己与刘夜这对未婚夫妻竟鬼使神差地成了一组。如此一来,就算她赢了,也自然与容玉一样会被认为是得了未婚夫相让,便也落不到好名声。遗姬瞪了一眼有些醉意的刘夜,心中憋了一口气,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本是随便再凑个一组便可比试了,偏偏众人皆知这番比试是修成遗姬和容玉之间的一场较量,谁也不愿去淌这趟浑水,这第三组便是迟迟无人敢应下。
“不知,平阳侯可愿与吾一组?”一声柔和而清亮的女子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寂静,正襟危坐的卫长公主刘瑶眸中带笑地看着对面的平阳侯曹襄。卫长公主虽也是爱玩的年纪,但从未在宴会上主动邀请过外男,如此一来,众人看向这二人的眼神似乎也有些深意了。平阳侯曹襄乃平阳长公主所出唯一的儿子,而卫长公主刘瑶则是皇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女儿,两人本就是姑表亲,又是这样显赫非常的身份,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既然明眼人都如此认为,那身居庙堂之高的帝后二人又焉有不晓之理!若真是亲上加亲,那平阳长公主和平阳侯在朝中本就不小的势力势必能再更上一层楼。这平阳侯眼见着也不是一般人物,一旦有了卫家的支持,这未来的大汉天下必少不了曹家一方天地。一时之间,众人神色各异。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曹襄却是眉头紧锁,一脸冷然,看向刘瑶的眼神中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犀利之气:“本侯身为主人,自当居主宾耦!”说着眸光落在了一直半狭着眸子的姬蕴身上,语气诚恳道:“不知姬相可屈尊与本侯一组?”
主宾耦顾名思义便是主人和宾客共组一组,在三耦比射完成之后,再由主宾耦比射。之前二番射的时候并未设主宾耦,曹襄此刻提出要增加主宾耦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至于现下这“沛公”为何人,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而如今霍去病改了规矩,本只有三耦胜出的参加最后的比射,若再多一个主宾耦,那么最后比射的便有四人。
姬蕴似乎并不奇怪曹襄会邀他一组,只是微微睁开了半狭着的眸子,墨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却让人有冰寒之气溢出,虽然这位风华无双的姬相嘴角明明挂着浅淡的笑意,却让人不自觉打起了寒颤。
这厢卫长公主刘瑶被曹襄拒绝,显然是心头不快,不等姬相开口,这位端庄淑仪的长公主便轻笑道:“平阳侯莫不是忘了,吾也是宾客,既然是主宾耦,平阳侯为主,难道吾当不得平阳侯这主宾耦中的宾?还是说……平阳侯瞧不起女子?”
这下有意思了,一向好脾气的卫长公主竟也如此咄咄逼人!曹襄的眉心不禁一蹙再蹙,眸中的不耐与厌恶一闪而过,看定刘瑶,语气稍缓道:“长公主殿下身份贵重,本侯岂敢轻视?只是本侯仰慕姬相文武全才,早就想讨教一二,今日天时地利人和,自然不愿错过,还望长公主殿下成全!”
这番适时恰当的言辞倒是让刘瑶愣住了,曹襄从来都是冷漠疏离,何曾这般温言恭顺、耐心解释过,如今若是自己再为难于他,岂不被人诟病。于是,刘瑶菱唇一弯,清冷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故作姿态的清高,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修成子仲身上:“修成少君可愿与吾一组?”高傲的声音虽是询问却带着明显的命令语气,与之前对曹襄的询问截然不同。
修成子仲却是不以为意,轻笑出声:“不胜荣幸!”于是,修成子仲与刘瑶组成了一组。
曹襄这才又重新看向仍然是半倚半靠着矮榻的姬蕴,面上带着询问,却是再未出声。
一直伺候在姬蕴身边的姬南正要开口回绝,却被姬蕴一个抬手止住了。接着便见这位风华艳艳的南越左相缓缓理了理广袖的袖口,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让全场都莫名其妙的话来:“平阳侯贵庚?”
曹襄也是面上一愣,剑眉轻蹙,颇为不悦,但仍是如实地回答道:“十五!”
姬蕴若有所思地感概了一句:“十五?真是大好的年华!”说着突然抬头看向平阳长公主,又是极为突兀地问道:“平阳侯可有定下亲盟?”
平阳长公主面色一顿,一时之间竟也猜不透这少年丞相的心思,于是笑道:“倒还不曾!”
本以为此话题便就此打住的众人却突然又听到姬蕴慵懒的声音再起:“可有侍妾?”
此言一出,曹襄隐忍的情绪终是绷不住了,立刻变了脸色:“姬相自己尚未娶妻,怎的就关心起本侯的内院之事来?姬相已过弱冠之年尚未着急,本侯急什么?”
姬蕴笑意浅淡,却是意味深长,似乎并不在意曹襄的话,只看了曹襄半晌才幽幽开口:“日前,南越吕相差人送来数十名美人,陛下一直让本相帮着参详一二,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赐给平阳侯比较合适!本相还一直为此事头疼,方才见平阳侯邀本相比射,倒是突然有了主意,想来平阳侯是喜欢擅射之人,倒是有几位美人师从名家,文武全才,依本相看应该当得起平阳侯的侍妾。”说着微一侧头,话却是朝平阳长公主说的:“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平阳侯虽贵极列侯,却是尚未及冠,府中之事一直是平阳长公主代为打理。一般贵族子弟,年满十五之后,家里就会张罗着选侍妾近身伺候。平阳长公主也不是没有为曹襄张罗过,只是这孩子似乎对于男女之事尚未开窍,又是个冷心冷情的样子,对于长公主送到平阳侯府的女子,全都被曹襄原封不动地又送了回来。几次三番,平阳长公主倒是也没了张罗的兴致了,想着年岁大些自然就好了。今日宴会见过容玉才知,原来自家儿子早就心有所属,又是那般风华的女子,其他人自是再入不得他的眼。
此刻见姬蕴突然提起儿子内院纳妾之事,平阳长公主虽是不明因由,但是却也不排斥,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平常,自家儿子又是少年袭爵,这等尊贵的身份,内院安置几个可心的人儿倒也无可厚非。如此想着便不禁莞尔:“襄儿若是喜欢,陛下洪恩,又有姬相参详,吾自是无话可说!”
“本侯几时说过要纳妾了?”曹襄一听连母亲都上了心,顿时冷了脸,闷闷回道。
“平阳侯娶妻要等及冠之后,莫不是娶妻之前都不近女色了不成?既然陛下有了成人之美,平阳侯何不就从了?”说话的是一脸揶揄的霍去病,那一脸欠揍的幸灾乐祸样子,曹襄恨不得上前狠狠揍他几拳头。
“本侯近不近女色与霍小爷何干?你小本侯两岁,距及冠之年要等的时日比本侯长得多,听霍小爷言外之意,娶妻之前势必要纳妾的,莫不是如今便已开始为自己打算了不成?”
曹襄的话本就带着挑衅,霍去病却是神色如常,竟也不恼,只是朱唇轻扬,带着几分尚未到变声期的少年特有的清脆声音开口道:“男子三妻四妾本也平常,小爷凡尘俗人一个,却爱美之心更甚,自是也不例外!”说到此处,突然微微侧头,清亮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柔软,眸中辗转、光影明灭间只容得下身旁那个倾城绝艳的女子,说出的话也沾染了女儿家的温软,像是暖春最柔软的清风拂过寂寂的心田,带起心湖那弯最缱绻的悸动:“怎奈遇上了九儿妹妹,便似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了!纵然该是那看尽繁花的眼睛,如今却也只容得下南宫家的一个小九儿而已!莫说是等到及冠之日,就算耗尽一生也是甘愿的!”
霍去病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不曾想这纨绔霍小爷说起情话来竟也是手到擒来。明明是你侬我侬的调调被霍小爷清脆澄明的声音说出来竟是格外的悦耳动听,丝毫不显唐突之意。容玉本是平静的心田猛地一漾,似有什么东西倾闸而出,双瞳剪水间似有微风拂过,搅乱了一池春水。
然而就在此时,霍去病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众人不由地眼角一抽:“九儿妹妹,我不管,你得陪我一个锦绣繁花,一世芳华!”
容玉眼波一横,带着几分不解,几分桀骜,几分娇俏:“那是什么?我为何要赔?”
霍去病嘿嘿一笑:“我本是母亲生就的风情多情种,自从见了九儿妹妹,便绝了心中的万亩桃花、千种春芽。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入得了我的眼,近得了我的身,只能赖上妹妹,若是妹妹此生不能嫁我为妻,我宁愿英年早逝,永生永世长眠地下,再不入这万丈红尘!”明明是登徒子之言,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男子这般堂而皇之地对女子表白都有举止孟浪之嫌。偏生这神仙童子般的霍小爷对着粉妆玉琢的容玉说出这番话,竟无半点违和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天真烂漫、情真意切。很多年以后,每每容玉回想起这一幕都会觉得心痛难忍,那样风华无双的人儿竟然有一天真的一言成谶。
到底是贵族宴会之上,在座的又都是身份显赫之人,霍去病这番话总是有些不合时宜。霍去病话音未落,便听见平阳长公主的一顿怒喝:“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君上相顾之恩未报视为不忠不义,父母生养之恩未了视为不仁不孝,为个儿女情长说出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言,你是要寒了大家的心吗?”平阳长公主口中的“大家”霍去病自是明白的,无非是说他罔顾圣恩,罔顾双亲长辈。
众人皆是心有波澜,卫长公主看向容玉的眼中硬生生地多了一丝恨意,霍小爷是谁?京城里他说一,连皇上都不忍心说二的天之骄子,到哪里不是被捧着宠着,几时这般为个商家女如此讨好过。其他暗中爱慕霍小爷的女子自不必说,心中自是记了容玉一笔。曹襄深眸之中风云际会,不曾想这小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一时之间竟也有几分羡慕他的恣意洒脱。倒是一直浅笑看戏的姬蕴眸中多了几分沉思,几分欣赏,又隐有几分莫辨的情绪。
“我本就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人!长公主就算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也改不了性子!还请长公主消消气,别平白地为了我这么个猴子伤了心!”倔强的语气中偏生染了几分讨好之意,倒是让平阳长公主怒气消了一大半,良久,才叹了口气:“还真是一只泼猴!”说完又多看了两眼霍去病身边一脸事不关己的容玉,本想再说什么,却听见一道不耐烦的傲慢之声响起:“到底还比不比了?怎么就说到娶妻纳妾了?真是无聊!”只听这声音,除了修成遗姬还能有谁。
被霍去病这么一搅和,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比试射箭这回事。这又才重新将目光聚集到了这场搅和之事的始作俑者,南越左相姬蕴。
此时的姬蕴倒没有如先前那样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了,只是带着狐狸似的微笑缓缓起身,脸上始终带着优雅得体的浅笑,朝曹襄道:“平阳侯盛情难却,本相便也不推辞了!”
曹襄眼角一抽,心中早已将此人骂了个千万遍,哼!胡乱搅和了一场,此时才来说什么盛情难却,到底是安了什么心……